翌日晌午,刚从皇宫中面圣谢恩的徐世豪,此刻意气风发地来到了安怡公主府拜访。
听到信后的卫学海自然选择了亲自出面相迎,刚一到府门,他便看到徐世豪一副鼻孔朝天,趾高气昂的模样,顿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呛道:
“瞧你这点出息,这才刚被皇上复用,你这尾巴就快翘到天上去了,这要是让旁人看见了,指不定怎么说你的不是呢!”
面对卫学海这位好友的戏谑与调侃,徐世豪显得毫不在意,格外亲昵地凑上前揽住了卫学海的肩膀,“别人爱怎么看我就怎么看呗!”
“经过这回事我算明白了,以往拿腔拿调的活着真没意思!”
徐世豪面露顿悟之色,感慨道:“身处人情冷暖瞬息万变的官场中,什么个人品德那都是虚的,说来说去,别人都只认你手中的权……你是不知道,我刚被皇上革职禁足时,那些昔日与我觥筹交错,阿谀奉承的所谓知己同僚们一个个都跟躲瘟神似得避着我……”
卫学海嘴角一抽,“我看你不是顿悟了,而是经过这一回事本性暴露了而已。”
他一边领着徐世豪进府朝厅堂走去,一边说道:“你这家伙没出事前也不见得是个啥好玩意儿,整日泡在风尘之地嬉戏花丛的,本就跟一帮子清流尿不到一壶里去!”
入堂后,徐世豪大咧咧地寻位坐下,单手托腮道:“你这话说的……自从我跟你卫学海走近后,朝里那帮清流早就不带我玩了……别说那帮子自以为高风霁月的清流了,就说跟我师出同门的齐休平还有邱旭,这俩在我跟你走近后,不也疏远我了?”
“硬要说起来,我刚开始不受人待见,还得跟你卫学海有关。”
卫学海本想说些什么怼一怼徐世豪,可这会儿好死不死的下人入堂来送茶了,他只得暂时将揶揄之语咽下。
接过下人递来的茶杯后,徐世豪等到闲杂人等纷纷退下后,这才重新开口道:“不过也是出了这档子事后,我才知道没白交你这个朋友……”
听到这话,卫学海倒不邀功,只笑着摇头道:“你这话可说错了,要复用你到高丽为政这事,本就是皇上乾纲独断,我可没出什么力。”
“这我知道,但你在皇上跟前没少说我好话是肯定的。”徐世豪喝了口茶,点头道:“更何况,还能在事前冒风险让罗游青那家伙给我带话吃定心丸,这就说明你没少为我的事操心……”
“你我之间用不着说什么谢字。”卫学海笑着摆手道:“就像你刚才说的一样,反正朝里上下现在都认为你我是穿同一条裤子的人……你可用不着跟我说矫情话……与其上赶着来府上谢我,不如找个合适的时间去杜公府上传达传达谢意实在……”
“这还用你教?” 徐世豪白他一眼,“让我准备去高丽上任的旨意一下,我就派人送了份礼给杜公了。这会儿又刚从皇宫里谢完恩出来,该做的都做了。”
“没打算亲自去杜府一趟?”
“我又不傻,人杜公还要举荐一人去高丽给我作副手搭班子,这会儿我要上赶着跟杜公走动的太频繁,这在外人眼里成什么了?”
“哈……”卫学海有些意外地眨眨眼,“看来经过这回事,你确实是变化不小啊……”
“再不有点改变那不成傻子了吗?”徐世豪手掂茶杯,语气发冷道:“有条老狗正虎视眈眈的盯着我呢,做事再不小心一些,怕又会在阴沟里翻船……”
卫学海自然知道徐世豪口中的“老狗”指的是谁,他一面喝茶一面提醒道:“刘广义现在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你啊,且先安分吧……”
“有吗?”徐世豪眯了眯眼,“我可听说这次我要到高丽上任的诸多交接事宜,皇上都交给这条老狗亲自操办了,这不明显是给他刘广义上眼药么?”
“怎么?你认为你在皇上心中的份量要高过刘广义?”卫学海好笑道:“我可告诉你吧,别听外边那些风言风语瞎传,立秋之乱的风波中,刘广义是可能就此得罪了皇后、洛家乃至太子没错,但他在皇上心中的份量只怕会比以前更高了……”
徐世豪眉头一皱,未解此言深意。
“时局动荡时,他刘广义不偏袒任何一方,却只忠于天子一人。”卫学海神色淡然道:“虽然大局观比之杜敏英要少上许多,但这样只忠于自己一人的臣子,为君者又岂能不喜?”
徐世豪恍然大悟,“他这条老狗是想当孤臣?”
卫学海微微一笑,“事实上,他已经是了。”
“皇上下旨让他操办你的交接事宜,他可办得比谁都上心,这说明他已经领悟皇上的圣意了,算是通过考验了。”
“你看着吧,他刘广义在未来几年只会愈发被皇上重用……”
听到这话,徐世豪心有怒意,但脸上却未表现出来。经过这么多回事,他徐世豪早已经能做到喜怒不形于色了。
人逢大难而不亡,终是会有蜕变的。
现在的徐世豪,就十分契合这句话。
“你放心吧,这一时半会儿,我也没有要跟他刘广义较劲的心思。”徐世豪深吸口气,自嘲道:“再说了,我现在连跟人抗衡叫板的资本都没了,这一去高丽,指不定要多少年才有机会回京呢……”
“到了咱们这一层面,纵使要互相斗法,也难以从彼此身上下手了。”卫学海揉了揉太阳穴,续道:“就说刘广义为何能在好几月前把你斗趴下,那也是因为他逮着吴羡平这颗引雷的炸药了。”
卫学海这话说的没错,做官做到他们这级别上,彼此间斗法早已不从对方己身下手了。
说直白点,到他们这个级别的政客,哪些事能做,哪些事不能做心里都有杆秤能权衡明白了,只要不犯蠢,基本很难被敌人逮着自身的大毛病。
往日,刘广义之所以让徐世豪吃大亏,那也是因为他逮住徐世豪手底下的人犯毛病了,若说直接刘广义直接朝徐世豪本人发力,是绝对达不到太好的效果的。
正如那句老话说的一样:为官者,未入金銮殿时,彼此斗法着眼于上层视角,可一入金銮殿,互相斗法的视角通常便以下层为主。
之所以会造成这样的现象,是因为一旦为官者的权力到了一定程度,他们之间的争斗较劲往往会变得有所收敛,因为谁都不再是“光脚”的了,没有多少人真能豁得出去,这通常就会以手底下人为子,互相较高下分胜负了。
此亦是棋子与棋手间的区别。
“快别说那蠢货了。”一听卫学海提起吴羡平此人,徐世豪就恨得牙痒痒,“我万没想到自己费心提拔的是这么个顽劣不堪的蠢物……”
“若没有他,我何至于在刘广义手中吃亏?”
闻言,卫学海一本正经道:“输了就要认。就说识人用人这一方面,确实是你的短处,被人刘广义给逮着马脚以小博大也是你该的……”
“你看看人家培养提拔的是什么人,再看看你自个……”
徐世豪心有不忿,可也明白卫学海这说的是实话。
虽说是因为吴羡平才害得他被刘广义设计,可说到底也是他徐世豪自个识人不明,倘若他在重用提拔吴羡平之前看清对方的真面目,又岂会被人刘广义给逮着机会下套呢?
闭目吸了口气后,徐世豪恨声问道:“吴羡平那王八蛋是上月末问斩的吧?”
“是,上月中旬在东轩门前被施以剥皮揎草之刑而死。”
“活该!”徐世豪咬了咬牙,阴沉着脸道:“我听说刘广义那老匹夫,让自个那状元爱徒继任了吴羡平的扬海知府?”
“是。”卫学海点了点头,忽又有些紧张地提醒道:“怎么?你想对人家那爱徒下手?我可提醒你啊……千万别胡来……”
“这笔账我迟早得跟刘广义算一算。”徐世豪面露狠色,“就拿他那爱徒开刀!”
卫学海眉头一皱,“他那爱徒头顶着个状元光环……你贸然动手对你无益……”
“怎么?你不肯帮我?”徐世豪看向卫学海,淡笑道:“现在朝里上下可都知道你我是穿同一条裤子的人,刘广义都跟我不死不休了,背后指不定怎么提防你呢……”
“以前你让我帮你对付秦王我可没推脱啊……如今只不过区区一个状元,你卫学海会怕?”
“就算想对付那方玉琦也不急于一时。”卫学海模棱两可道:“这事你就别瞎操心了,先好好想想自个到高丽上任后如何主政的事吧。”
“到高丽上任后如何执政,我大致有数……”徐世豪叹气道:“可纵使我再怎么努力,想要回京,没个载也是不可能了的……”
“话不用说的这么绝对。”卫学海轻笑摇头:“要我说,你这回去高丽指不定是个机会。”
“怎么说?”
“就拿廖志严来说吧,他在新省干了这么久,干出的实绩也不小,只要等到合适的时机,他一定是会被皇上召回中枢委以重任的,咱们这位皇上,最是看重手底下臣子的实干能力,你这回去高丽,只要把你那儿一亩三分地治理好了,皇上的圣心势必会再度垂青你……”
“你说的有道理。”
徐世豪沉吟片刻,又犯愁道:“但就像杜公说的一样,我毕竟缺乏主政地方的经验……说老实话,我此去高丽到底能干成什么样,我自个心里也有些没底……”
卫学海呵呵一笑,神秘莫测道:“这点你不用担心,过段时间我给你找几个帮手调过去帮衬着你……”
“哦?”徐世豪心下一喜,奇道:“你准备把谁弄过去?”
“云县县令许茂典。”
“他?”
徐世豪一愣,“官阶低了些吧?他被调去高丽,我能给他安什么合适职位?”
卫学海轻敲桌案分析道:“以他的资历,想占个知府还差了些,但知州一级的官衔倒没什么大问题……”
“高丽行省新立,届时地方上各种空置的官衔职位该如何安排,还不是你个新任布政使说了算?许茂典去高丽合适什么位置,你且看着来就是了。”
徐世豪嘴角一抽,“你这确定是给我找帮手?而不是借机为自个手底下的门人谋出路?”
“这两件事又不冲突……你可别小瞧人许茂典,这小子的能力不赖,更何况,他是在皇上那儿露过头的熟面孔,这意味着什么,还用得着我多说吗?”
“他要从云县调到高丽去,这得吏部活动吧?你觉着,刘广义会松口放人?”
“他要真在乎自个那宝贝状元徒弟,就不会为难我卫学海的门人。”
“什么意思?”
“打高丽时,我调得是沪州都司兵驰援何成弘没错,但里边也有江南兵,更有江南扬海参将苏俊……如今这仗都打完了,苏俊也该回江南扬海管府兵了……”
“嘶……你这意思是,跟你出去打了回仗,这苏俊成你的人了?”
“这你别管,总而言之,他刘广义要想他那宝贝徒弟在扬海干差干的舒心,没有苏俊这参将帮衬着,总是会有麻烦的。”卫学海自信一笑,霸气十足道:“所以,他刘广义要敢卡着许茂典,我就敢让苏俊给他宝贝徒儿添堵!”
“这话说得提气!”徐世豪竖起大拇指笑道:“你放心,光凭你这句话,这许茂典只要到了高丽,我这做朋友的怎么也帮你这门人提提衔!一定好生看顾着!”
“本就是咱们自个的人,就算我不跟你说这些,这许茂典你也得好生照顾着。”
“是是是……咱俩谁跟谁……”
徐世豪大笑不已,算是彻底承认自己是‘卫系’人马的事实了。
见此,卫学海脸上也露出了欢心笑容, 他知道,从今日起,徐世豪跟他卫学海算是彻底穿同一条裤子的同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