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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子贵母死

    崔景吓得出了一身冷汗,握剑的手耷拉下来,僵在当场,这个声音他太熟悉了,不是别人,是他的姐姐崔月儿。

    他缓缓回过身,崔月儿正盯视着他,他只觉得浑身无力,刚才见到皇帝被弑时的状态又回来了,崔月儿没理他,来到冯宦官面前,两人低声说了几句什么,冯宦官回他的居所。

    崔月儿拉崔景穿过几道院子,来到一处高台,月亮升起来了,照得高台上很亮,崔月儿坐于台阶之上,她让崔景也坐下,崔景站着不动。

    姐弟两个对视半天,崔月儿突然咧嘴笑了,不是欢笑,是惨笑。

    “景弟,你这又是何苦呢?我既不是你的事,也不是我的事,是太后的家事。”

    “家事?皇帝可是一国之尊?”

    “他像一国之尊吗?你在皇宫也有好几年了,你还像以前那么天真吗?”

    崔景沉默了半天,说:“我只想找出真凶。”

    “真凶?”崔月儿又笑了,“我弟还真是以前那么天真。”

    “是不是郑徐所为?”

    “你觉得单凭郑徐能做出来吗?”

    “那可是,可是她的儿子啊。”崔景半天,吐出一句话。

    “景弟,咱们出身贫民,你以为帝室之家也跟你我一样吗?”

    “皇帝可是太后亲生骨肉。”

    大魏朝廷有个奇异的风俗,子贵母死,后宫生下太子的母亲要被处死,所以后宫之中,都相互祈愿只生诸王、公主,不愿生太子,崔景刚入宫时年轻,偶尔听到年长的侍卫说起这个习俗,觉得不可思议。

    有个鲜卑武士告诉他这不是他们鲜卑人的独创,是取自你们汉人的传统,崔景没读过书,有年长的宦官告诉他当初汉武帝晚年立刘弗陵为皇帝时,就是后来的汉昭帝,将刘弗陵的母亲钩弋夫赐死,为的是怕钩弋夫人以皇太后的身份干预朝政。

    难道历史从来是如此吗?那的宦官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反正自大魏开国以来,这个传统就一直存在,每当选令太子之时,年轻母亲即被迫服毒而死,自然母亲不会心甘情愿服毒,哭声必定响彻内外。

    但皇帝元诩确是胡太后亲生的骨肉,据说胡太后身怀六甲时,常对后宫嫔妃们说你们只愿生诸王、公主,为何只怕自己一死,而不怕皇家不育冢嫡呢?

    后来更传出同列皆劝胡太后打掉胎儿,胡太后拿定主意不动摇,于半夜发誓说,但愿所怀的是个男孩,按次序将成为长子,子生身死,在所在辞。

    等元诩当上皇帝,胡贵嫔当上太后之后,人们崇敬胡太后的慷慨无私、大义凛然,但有一次崔景问起崔月儿,崔月儿却说这只是太后秉政后传出来的话语,当初胡太后怀孕的时候,因为当时宣武皇帝生过几个皇子,但都夭亡了,所以特加选人手把胡太后看护起来,既防止后宫其他人伤害她,也防止她自己伤害胎儿,一举一动不再自由。

    崔景追问胡太后是否真不畏死,崔月儿却闭口不言了,只说崔景真是个孩子。

    元诩被立为太子时,宣武皇帝并没有赐死当时的胡贵嫔,据说是孝文皇帝迁都洛阳之后,认为这个传统是平城旧制,有心要废除它,但也没有明下诏文,宣武皇帝也许心软,也许听从了他父皇孝文皇帝所言,总之,胡太后就活了下来。

    后来宣武皇帝驾崩,元诩登基,皇太后高英要再一次启动子贵母死的传统,派人要杀死胡贵嫔,时任中给事的宦官刘腾告诉了禁军右卫将军侯刚,侯刚报告给领军将军于忠,于忠问侍中、中书监、太子少傅崔光怎么办,崔光让把胡贵嫔藏起来,严加守卫,等新当权派除掉旧当权派的高肇后,将高太后放逐到瑶光寺为尼,胡贵嫔正式成为皇太后,是大魏历史上第一位货真价实的皇太后。

    那四个人崔光、刘腾、侯刚、于忠也成为胡太后的大恩人,终四人一生,即使如刘腾叛逆、于忠专权、侯刚亲附元叉,胡太后也没有屠戮他们,可说是仁至义尽了,这点也是崔景对太后比较钦敬的地方,知恩图报。

    可是没想到,胡太后居然为了郑俨和徐纥杀死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崔景对胡太后生起强烈的鄙恨之心,虎毒尚不食子,那可是你亲生的啊,你怎么能下得去手?崔月儿说以前不管胡太后做什么,她都会无条件支持,但这次,郑徐所为,确实太过了,她劝了太后几句,太后差点把她关起来,吓得她也不敢说话了。

    “大姐,咱们俩一起走吧。”

    “走?去哪儿?”

    “大哥临终时告诉了我一个秘密。”

    “无非是寻宝藏罢了。”

    “咦,大姐,你怎么知道的?” 崔景很是惊奇。

    “崔氏做了几十年的梦,到你这儿还要继续做下去吗?”崔月儿冷笑。

    崔石告诉崔景,他们的祖上曾在平城营建石窟,听到一个秘闻,有宝藏藏于其中,这个祖上是他们祖父的父亲,他们的曾祖父传下来的,曾祖父有言,世道太平时不用起宝,如果哪一天天下大乱,无力维持生计时,就可以取宝生存,他们就这样一代传一代,传子不传女,没想到崔月儿居然也知道?

    崔月儿告诉崔景,他们祖父年老时已有些神经错乱,疯疯颠颠,整天惦记着寻宝,她当时年幼,却也已经听说了,崔家后代们哪管什么太平还是动乱,找了几十年宝,哪有什么宝藏,只有崔景还这么郑重其事。

    崔景听后,不禁有些丧气:“既然称为宝藏,就不会那么容易寻得?”

    “你有什么本事能找出来?”

    崔景语塞。

    “太后毒杀亲儿,天下必将大乱,姐,人说乱世之中,皇宫是最危险的地方,我们即使找不到宝藏,也得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崔景又说。

    “我被卖到胡家,跟随太后进宫之时,就已经许下诺言,此生与太后共生死。景弟,我知道你天性良善,看不得宫中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但你以为他们想这样吗?你不算计人,人就算计你,你若想在宫中生存,就得如此,这几年,要不是我替你担着,你也早被人暗中算计了,只是你自己不自知罢了。”

    崔景哑然。

    “就说前几日,你跟小皇帝都说了什么?有人向太后进谗,太后本要追究你的责任,若不是看在我服侍太后二十多年份上,你的脑袋早保不住了。”

    崔景脸胀得通红,宿卫之中有太后耳目,皇帝周围的内臣当然也有太后的耳目,崔景:“我是劝皇上不要刀兵相向。”

    “你是为太后,还是为皇上?”

    崔景默不做声,他本意怕外臣趁此挟持朝廷,是为了皇帝的安危,至于太后的安危,他本不放在心上。

    “我原先还想让你当官,现在看,能当个富家翁就够了,世间哪有什么宝藏,这皇宫之中就是天下最大的宝藏,姐我这些年也存了些金银,等安定下来,你愿意出宫就出宫,姐这辈子注定没有后人了,你就是姐最亲的亲人,从你这儿,也算传些家业下去吧。”

    崔月儿站起身,望了望远处的宫殿,这个时候,重臣们应该在商议皇帝的后事吧。

    “我不能久呆,你自己注意安全。”崔月儿下台阶要走。

    “皇上驾崩,皇子继位,潘贵嫔就会升为太后,胡太后还能继续掌权吗?”崔景问道。

    崔月儿身子一震,又扭回头:“谁说潘贵嫔会升为太后?”

    “潘贵嫔不是刚诞下龙子吗?皇帝只有这一个儿子,还能有谁即位?”

    “潘嫔要是真生个儿子,到好了。”崔月儿冷笑。

    “什么?”崔景没听明白。

    “潘嫔生的是女,不是男。”

    “啊?”崔景张大了嘴巴,两个月前,最受皇帝宠爱的潘贵嫔有喜,产下一个皇子,举宫欢庆,为此皇帝还大赦改元,怎么会龙变凤呢?

    崔月儿不再向他解释,下台阶径自去了,崔景仍在震惊之中,如果潘嫔产女,皇帝无后,这皇位该选谁呢?但转念又想,自己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这样的事,轮的到他操心吗?自己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兵,自己到是的的确确生下一个女婴,还是回家抱娃儿去吧。

    胡太后龙目混珠,竟然立潘嫔所生的皇女即位,大赦天下,数日后,见群情即安,才说潘嫔所生本是公主,下诏称:潘充华本实生女。故临洮王元宝晖世子钊,体自高祖,宜膺大宝。百官文武加二队,宿卫加三阶。

    元钊今年方三岁,崔景以为既然皇子变皇女,总要立个年长的宗室为帝吧,但没想到立了一个三岁娃儿,又想也只有三岁娃儿,胡太后才能长久执政,他对宫里生活极度厌恶,他本已沾了太后颁诏的光,升了职,但他让人帮他写了一份辞呈,但还没等他交给上面,又出事了,尔朱荣从晋阳出兵了。

    本来蔡散侍给尔朱荣密诏,让他起兵勤王,尔朱荣派高欢为锋,已兵至上党,后来刘思逸又带皇帝的私诏给尔朱荣,尔朱荣将兵撤回了。

    等龙变凤,幼婴元钊为帝后,尔朱荣上了一份表:伏承大行皇帝,背弃万方,奉讳号踊,五内摧剥。仰寻诏旨,实用惊惋。今海内草草,异口一言,皆云大行皇帝,鸩毒致祸。臣等外听讼言,内自追测。去月二十五日圣体康悆,至于二十六日奄忽升遐。即事观望,实有所惑。

    且天子寝疾,侍臣不离左右,亲贵名医,瞻仰患状,面奉音旨,亲承顾托。岂容不豫初不召医,崩弃曾无亲奉,欲使天下不为怪愕,四海不为丧气,岂可得乎?

    复皇后女生,称为储两,疑惑朝野,虚行庆宥。宗庙之灵见欺,兆民之望已失;使七百危于累卵,社稷坠于一朝。方选君婴孩之中,寄治乳抱之日,使奸竖专朝,贼臣乱纪,惟欲指影以行权,假形而弄诏,此则掩眼捕雀,塞耳盗钟。今秦陇尘飞,赵魏雾合,宝夤、丑奴势逼豳雍,葛荣、就德凭陵河海,楚兵吴卒密迩在郊。

    古人有言:邦之不臧,邻之福也。一旦闻此,谁不窥窬?窃惟大行皇帝,圣德驭宇,继体正君,犹边烽迭举,妖寇不灭,况今从佞臣之计,随亲戚之谈,举潘嫔之女以诳百姓,奉未言之兒而临四海,欲使海内安乂,愚臣所未闻也。

    伏愿留圣善之慈,回须臾之虑,照臣忠诚,录臣至款,听臣赴阙,预参大议,问侍臣帝崩之由,访禁旅不知之状,以徐、郑之徒付之司败,雪同天之耻,谢远近之怨。然后更召宗亲,推其年德,声副遐迩,改承宝祚,则四海更苏,百姓幸甚。

    内臣在殿上宣读尔朱荣所上表,崔景执矛与闻,表中所言他有大半没有听懂,可也听出来尔朱荣认为皇帝死的不明,要将徐俨与郑纥交付审判之意,他不禁对尔朱荣生出些许期盼之心。

    胡太后遣直阁将军尔朱世隆到晋阳慰喻尔朱荣,尔朱世隆是尔朱荣从弟,结果尔朱世隆从晋阳回来,说尔朱荣执意要领军进洛阳,胡太后这才大惧,召王公入议,崔景见元氏宗亲一个个都耷拉脑袋,谁也不说话,知道他们都对胡太后所为不满。

    徐纥说尔朱荣只是羯胡,不足为惧,文武宿卫就能制服他,他悬军千里前来,士马疲弊,我们以逸待劳,就能击破他。

    胡太后认可徐纥所言,诏以黄门侍郎李神轨为大都督,以别将郑季明、郑先护兵守河桥,武卫将军费穆守小平津。崔景见太后如此派将,他虽不通军事,但也知道此去必败,李神轨有什么才能,只不过受太后宠爱,就能领军为大都督,郑季明、郑先护都是郑俨的亲戚,他们能有什么作为?

    尔朱荣领兵南行,一路无人敢挡,兵至河内,至河阳,郑先护与郑季明立刻开城纳降,尔朱荣大军顺利渡过了黄河,李神轨至河桥,听说河阳失守,吓得跑回了城中,费穆弃众投降,数万大军哗变,都投奔了尔朱荣,洛阳城中大乱。郑俨跑了,徐纥也跑了,徐纥是矫诏夜开殿门,盗取骅骝厩御马十匹,往兖州方向跑了,崔景数年后才知徐纥先依羊侃,后与羊侃一起投降了南朝。

    胡太后削发出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