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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小皇帝

    元乂诸人参拜太后礼毕,胡太后对元乂说道:“元法僧反叛可曾镇压下去?”

    元乂脸腾得红了:“臣已派兵征剿。”

    胡太后对元雍说道:“同为宗室,为什么有些人不思报效朝廷,反一心谋权篡政呢?”

    元乂叩头于地:“臣决不敢谋反。”

    元雍进言:“臣下不忧虑天下的贼寇,只是忧虑元领军。”

    “此话怎讲?”太后问道。

    “元乂总领禁旅,宫中兵士都隶属于他,他的父亲率百万之众,虎视京西,他的弟弟为都督,总领三齐的军队,元乂没有心思便罢,如果他有心思,朝廷该如何抵抗?元乂虽然说决不谋反,谁能看到他的心?因而不可不惧。”元雍继续道。

    胡太后:“高阳王所说确是,元郎你如果忠于朝廷而无反心,何不辞掉领军之职,以其余的官职辅佐政事呢?”

    殿堂上很安静,胡太后、皇帝、元雍等人都瞧着元乂,崔景很紧张,他握紧手中长槊,他姐崔月儿给了他一些金银,让他收买宿卫,以备万一元乂反抗,也能制服于他,元乂亲随卫士有一百人,崔景不敢胡乱找人,万一机事不密,反露了马脚,他只找了七八个人,这七八个人肯定不能杀了元乂,但起码可以阻拦元乂一时,但他也不敢保证,如果元乂暴起,这七八人能否跟太后一条心。但见元乂突然摘下帽子,说道:“臣请解职。”

    胡太后:“既如此,以侯刚为领军,以元乂为骠骑大将军,仪同三司,尚书令、侍中、领左右。”

    崔景见元乂虽免冠,但尤有警备之色,听到侯刚任领军之时,脸色才松驰下来,侯刚是他的亲家,他肯定认为他还能掌握局势,崔景不明白为什么要任命侯刚,姐姐明明说过侯刚也不可信?

    后来崔月儿告诉他,任命侯刚只是权宜之策,只有这样才能不引起元乂的反抗,皇帝故意把太后往来显阳殿及要出家的事告诉元乂,目的就是麻痹元乂,使他不对皇帝起疑心,崔景这才明白,这些当权的人怎么心思如此曲折,自己这个刻石头的可没有这么多心眼,姐姐明明也出身匠人,怎么就懂这些了?崔月儿笑了,宫廷是天下最机巧或者说最肮脏的地方,是个大染池子,在池子里呆久了,什么人也会无师自通。

    刘思逸来找崔景,刘思逸是阉人,不知怎么知道了崔月儿和崔景的关系,想拉拢崔景共同倒元乂。

    “元乂不是已经被解除领军之职吗?”

    “他虽然去掉兵权,仍然总领内外事务,如果哪一天他想作乱,咱们这些人首受其殃。”刘思逸说道,又说有张景嵩、毛畅、屯弘昶、伏景等人共同谋划。

    “公公为什么会找上我?”崔景问。

    “太后信任你,皇帝不也是喜欢你吗?”刘思逸笑了笑。

    从前皇帝与元勰的儿子元子攸一起读书的时候,两人年幼都爱玩,崔景因为当过石匠,雕刻过很多好玩的事物,所以皇帝对他印象很好。他自己拿不定主意,去找姐姐,崔月儿支持刘思逸他们,并让崔景去告诉刘思逸,皇帝喜欢嫔妃潘外怜,可以从潘外怜身上找机会。

    张景嵩与刘思逸果然去向潘妃告状,说元乂要害她,潘妃于是向皇帝哭诉,皇帝下令免去元乂侍中的职务,等元乂又想进宫的时候,崔景等宿卫就拦住了他,元乂得知被免的消息,大呼不止,宿卫们把他赶了出去,皇帝又下旨,免去元乂所有职务,成为平民。

    宫中之人都庆贺元乂的倒台,崔景也算立下微功,他现在奉命专门保护太后。

    冯翊君哭着来找胡太后,崔景之前受了冯翊君的恩惠,放她进去,太后答应不杀元乂。刘思逸与张景嵩等人不满意,元乂一天不死,以他和胡太后及皇帝的关系,就有可能卷土重来,结果又让刘思逸查到一条消息,能置元乂死罪的消息。

    有人从定州来,前来告发元乂,崔景领他见太后,此人说元乂遣他的从弟元洪业率六镇投降的人户要在定州反叛,又说元乂与他的弟弟元爪命他们的党羽要攻打京城各县,攻破城池烧毁城郭来惊动京城内外,还有人去勾结鲁阳的蛮人侵拢伊阙,起事有日期,还拿来了元乂一封亲笔信。崔景听说贼人要犯伊阙,心下大惊,他哥哥崔石正在伊阙石窟寺,刀枪无眼,他为哥哥安忧担心。

    太后果然大怒,但冯翊君也赶来为元乂辩诬,说张景嵩、毛畅等人与清河王的儿子要废掉太后,太后召毛畅,毛畅出示了皇帝未下发的诏书,诏书内容并非要废掉太后,而是准备让右卫将军杨津秘密刺杀元乂。

    侍中元顺讽太后以一妹之故不正元乂之罪,使天下不得伸其冤愤,元顺是任城王元澄的儿子,一向享有清誉,他既如此说,群臣纷纷上表要杀元乂,冯翊君为元乂求情,太后不忍断决,结果小皇帝又说起潘妃之事,胡太后不得已才下诏赐死元乂及元爪,但马上又追赠元乂为侍中、骠骑大将军、仪同三司、尚书令、冀州刺史。

    崔景以为元叉这样的人就是大魏国的巨蠹,危害朝纲,他没想到,与几年后真正的大鳄相比,元叉就像一条泥鳅,小巫见大巫,那些人才真正将大魏推向了万劫不复。

    日子从崔景握长槊的指缝里溜走了,转眼已是三年。三年的时间,大魏的民变如雨后春笋,不可遏止,涌现出葛荣、杜洛周、鲜于修礼等杰出起义领袖,大魏的封疆日蹙。

    元叉被赐死那年,永宁寺塔上的宝瓶,被大风吹落,入地丈余,群臣上表,认为天降灾异,胡太后不敢与天作对,才不顾妹妹冯翊君的苦苦哀求,下诏赐死元叉于家中。大风不仅吹落了宝瓶,还把很多屋子的屋顶刮跑了,大树被连根拔起。

    有人从伊阙来找崔景,崔景的哥哥崔石出事了,等崔景赶到伊阙时,崔石已奄奄一息,原来崔石在山巅刻石像时,不慎掉落架下,摔裂了内脏,崔石挣扎着告诉了崔景一些事情,他们崔氏世代相传的一个秘密。崔景把崔石埋在了伊阙山里,在世的亲戚只有他姐姐崔月儿了。

    崔月儿为他娶了一房妻子,崔月儿说本来想为崔景找个门第或高官的女儿,但看到元叉的下场,觉得还是娶个良家子,将来做个富家翁也不错,崔月儿在胡太后身边,巴结她的人不少,积攒了不少钱财,崔景的婚事办得很是风光。

    他本来对姐姐崔月儿非常钦服,他能有今天,全靠他的姐姐,但渐渐他觉得姐姐有些过于趋炎附势,也许是呆在胡太后身边太久了,眼里全是权势,按照大魏的后宫制度,宫女分为五等,一等是内司,可视为外朝的尚书令、仆,一品;二等是作司、大监、女侍中,可视为外朝的二品;三等为监、女尚书、美人、女史、女贤人、女中史、书女、小书女五官;四等为中才人、供人、中使女生、才人、恭使宫人;五等为青衣、女酒、女飨、女食、奚官女奴。崔月儿刚入宫时为五等青衣,随着太后生太子,她也升为四等才人,胡太后临朝时升为三等女贤人,胡太后被幽禁,她的职位也不再动,胡太后反政,崔月儿也立了功,加升为二等大监。

    崔月儿常对崔景说,他希望有生之年升到内司,那就是后宫里一人之下,千上之上了,只不过内司只有一人,升迁最难。

    不仅是他姐姐,他在宿卫中交结的几个朋友,更是把升迁看得比天还重,侯子明不知怎么和侍中、左卫将军侯刚攀上了亲戚,元叉被免领军时,侯刚被任命为领军,侯子明更是一天往侯府跑三趟,可惜他职微,没人把他当回事,侯子明以为崔景的崔是清河的崔氏,又见崔月儿是胡太后身旁的红人,也对崔景巴结得不行,崔景本来想告诉他自己既不是清河崔氏,也不是博陵崔氏,自己祖上只是来自凉州的匠户,但崔月儿告诉过他,宫中真真假假,不要什么都说破,他有时看着侯子明一脸谄媚的模样,直是觉得好笑。

    侯刚没多久就被任命为散骑常侍、冀州刺史、将军、仪同三司,侯子明本来想争取与侯刚一同到冀州赴任,可是这等好事哪里轮得到他,结果侯刚在半路就被免职了,皇帝在诏书中说侯刚出身凡品,但朝廷对他恩宠很深,但他没有犬马效主的忠心,与权臣元叉婚姻朋党,与刘腾共为心膂,间隔二宫,逼胁内外,恃威滥施酷刑,枉屈忠良之人,犯下莫大之罪,难以宽宥,所封官爵,保留征虏将军一职,余皆削黜。

    侯刚灰溜溜地又跑回了洛阳,落魄的凤凰不如鸡,从前的食客、帮闲烟消去散,偌大的家业也被人偷盗强取,侯刚最终死于家中。侯子明常感慨如果当时跟侯刚去上任,现在恐怕什么都没有了。崔景有时对着永宁寺的丈八金像想,也许世间真有业报,人不能作孽太深。

    胡太后对毛畅、张景嵩等内臣也并不信任,先是外放毛畅为顿丘太守,半路让御史捕拿杀之,张景嵩也被外放,虽留下一条命,但数次为太后所斥责。老一批权幸之臣下台了,又换了新一批权幸之臣,照旧歌舞升平。

    一天晚上,侯子明拉崔景出来,本来这晚不该二人轮值,但侯子明与人轮换了,崔景不明白他要干什么,侯子明把崔景引到宣光殿胡太后寝宫外,小声对他说:“你别做声,看着就行。”

    崔景莫名其妙,一会儿,见中书舍人郑俨从永巷门进来,当初元乂与刘腾发动政变,南宫与北宫之间隔着一条永巷,刘腾把永巷门锁了,亲自拿着宫门钥匙,除了吃食之外,永巷门长闭,太后也见到外面的任何人,现在太后反政,永巷门再也不锁了。

    郑俨现在可是胡太后面前的红人,自胡太后反政之后,郑俨本随萧宝寅西征,任开府掾属,胡太后把他召回来,任谏议太夫、中书舍人,负责尝食典御。崔景见这么晚了郑俨居然还不回家,眼见郑俨进了太后的寝宫,烛影摇曳之下,崔景见两个人的影子贴在一起,他脸腾得红了,吓得他忙拉侯子明跑开。

    侯子明脸上似笑非笑:“你知道吗?郑季然每次休沐回家,太后总是派一个小阉童随行侍候。”

    “那是太后对他的恩典吧。”

    “哈,”侯子明笑了,“确是恩典,听说郑季然见到他的妻子,只能谈些家事,此外什么也不敢说,就像今晚这样的事,哈哈,那是绝对不敢说的。”

    侯子明放肆地大笑,崔景忙拦住他的嘴,深夜之中,笑声极其刺耳,如果被太后身边的人听见了,那还了得。

    从那时起,他就留了心,发现不仅郑俨,还有一个员外常侍、光禄大夫李神轨,也能出入太后寝宫,李神轨是李崇的儿子,自从搭上胡太后之后,不断升迁,已任征东将军、武卫将军、给事黄门侍郎,领中书舍人。

    崔景曾暗地里问过姐姐崔月儿,没想到崔月儿把他训斥一番,把他调出北宫,专司皇帝的御卫。开始他想不通,但崔月儿告诉他让他到皇帝身边是有目的的,崔景眼里看到的事并不为假,把他派到皇帝身边,是让他留心皇帝身边的人,不要让太后不谨的消息传到皇帝耳朵里,崔景心下叫苦,他不愿做这样的事,这不成了奸细了吗?况且皇帝年岁渐长,总要亲政的,现在皇太后把持朝廷大权不放手,母子两人终将产生嫌隙,到时他夹在其中,恐怕两面都不是人。但姐姐现在对于他,就是天,他怎么敢违背?

    崔景于是在皇帝身边御守,小皇帝今年十九岁了,虽说不上多英明神武,但是一个明辨是非的皇帝,崔景决定不听姐姐的话,他从不向姐姐密告关于皇帝的事,不久侯子明也调了过来,结果皇帝身边的亲信通直散骑常侍谷士恢被胡太后诬以罪名杀害了,皇帝身边有一个蜜多道人,能讲胡语,结果有一天道人也死于城南大巷之中,鸿胪少卿绍达也被太后所杀,崔景知道都是侯子明告的密,他心里对侯子明嫌恶透了,平日里尽量躲侯子明远远的,侯子明像一只牛虻一样盯住皇帝。

    徐纥来找皇帝,崔景看见他,不由得皱起眉头,徐纥为镇南将军、金紫光禄大夫、给事黄门侍郎、中书舍人,总摄中书门下之事,军国诏命,无不由他草拟,参掌机密,势倾一时,徐纥见到崔景,上前嘘寒问暖,一副礼贤下士的模样,崔景应付着,心下对此人却极为鄙视。

    徐纥这个人幼年好学,以文词见长,机辩有计谋,听说他在中书有时时间紧急要起草诏书,他就叫来几个人同时执笔,他或踱步或躺卧,口授交代,每个人抄写,一会儿就完成,诏旨都不失事理,虽谈不上是典雅的文章,也算通顺达意,当时的文学名士王遵业、王诵等人也免不了替徐纥执笔记录,徐纥长期在宫中当值,整天不辞辛苦,但这个人人品却不好,心性浮躁,贪慕权力,表面好像很庄重忠正,内心却极度阿谀谗佞,当初他依附赵修,赵修被杀后,他转后依附清河王元怿,元怿被元叉害死后,他又曲意逢迎元叉,胡太后反政后,郑俨受宠,他就转而奉迎郑俨,有识之士无不鄙薄他。

    徐纥进去找皇帝,一会又匆匆而去,侯子明来到崔景身边,问:“你知道尔朱荣其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