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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洛阳永宁寺

    洛阳永宁寺外,寺中僧众迎接皇太后銮驾。这座气势恢宏的佛庙正是轿内这位胡太后于熙平元年下令所建,永宁寺在宫城正南的阊阖门南一里御道以西,管理大魏全国僧众事务的昭玄曹的北边。大魏自拓跋氏建代国时起算开国近二百年,国力鼎盛,一统北方,与南朝的萧梁王朝对峙,大魏是鲜卑人所立的国度,虽也建有国子学堂,学堂立孔丘像,有颜渊问仁与子路问政等壁画,但国中所信仰的却是佛教,尤其是这位胡太后,自她的丈夫世宗宣武皇帝元恪崩后殂,她的亲生儿子元诩登基以来,因皇帝冲幼,太后临朝听政,自称曰朕,群臣呼为陛下,胡太后崇信佛教,大兴土木,广建寺塔,国内有僧尼二百余万,寺院三万余所,仅洛阳一地就有一千三百多所,自以这座永宁寺为首。

    但皇太后的鸾驾并没有往日的威仪,显得草草,随行的除了少数宫女与宦官外,就只有崔景他们这些羽林军宿卫了,崔景手持长槊,警惕地看着左右,一副机警的样子,他们并不是来保护圣驾的,而是来监视圣驾的。五年前,领军元乂与长秋卿刘腾发动政变,将胡太后幽禁于北宫宣光殿,如果不是刘腾新近死了,胡太后还在冷宫里窝着出不来呢,元乂没有刘腾那么心狠,对皇太后的看管松缓多了,皇太后说要去永宁寺祈福,元乂也同意了。

    永宁寺最有名的就是那所九层浮图宝塔了,崔景知道这座宝塔为木制,有九十丈之高,塔顶又有金饰塔刹,高十丈,两者加起来,有一百丈之高,据说离洛阳一百里开外都能望见这座宝塔,外国使者来洛阳,对他们印象最深刻的就是这座宝塔了,使者所献经像,也全都藏于永宁寺。

    胡太后下轿,在宫女与宦官簇拥下向里走,永宁寺的寺院墙顶都施有短椽,上覆有瓦片,像宫墙一样,四面各开一扇门,本来南门为正门,南门楼有三重,阁道都离地二十丈,阁道上画有云气和彩色的仙人,辅以列钱和青色的花纹,气象光明显赫华丽,但直后将军怕出事,由北门而进,北门上而没有加屋,门前有两华表,腰部一分为二,门腰上半部装雕花的格子,这就是乌头门了。

    北山门之内靠着僧房,一行人穿过一条狭窄的小径,走了好远,从侧门来到佛殿,崔景看太后脸上明显有不悦之色,本来从南门进寺,迎面就能到宝塔之下,越过宝塔,就是佛殿,佛殿仿太极殿形制而建,现在从侧门而进,失了礼数。佛殿里有丈八金像一尊,冠于当世,胡太后由一名贴身侍女陪着进入大殿礼佛,其他人于大殿门前等候。

    宿卫们在殿外排开守卫,崔景立于一处长廊外,他端详着殿外的院落,他对这里一草一木都那么熟悉,外人来永宁寺,多惊讶于浮图的奇巧造形,惊讶于僧房楼观的雕梁粉壁,青琐绮疏,都说须弥山上的宝殿,兜率天上的净宫,都没有胜过这里的,但对于他,他从这座寺开建时,就已经在这里了,熟悉的地方没有风景,看惯了,也就不觉得有什么夺人心魄了。角落里有两个匠人正在劳作,他瞥了一眼,意外发现竟是熟人,他朝年老的匠人微一鞠躬,没想到两个匠人吓坏了,向他叩头不止,他刚想说不必如此,但又一想自己现在的身份,还是挺胸而立,不理他们了。

    年轻的匠人轻声问年老匠人:“师父,这位军爷认得您?”

    “小子,你听着,寺中的僧人常说前世作善因,今世结善果,果然是不错的。”年老匠人说道,过了一会儿,又低声说道:“谁能想到几年前,他跟你一样还是个学徒,今日就吃了官家饭。”

    崔景听到两人所说,他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议,人生就是这么奇特,几年前,这个姓刁的石匠还是他的师父,没想到现在他成了羽林军,老刁还是那个老石匠,他曾经也是个石匠,不仅是他,他的兄长,他的父亲,甚至他的祖父、曾祖,都是石匠,他们是石匠世家,本来是匠户,若不是此时殿内太后身边那个三十多岁的宫女,他现在估计还和老刁一起雕刻着佛像呢。

    那个三十多岁的宫女从大殿里出来,对着殿外的宫女与宦官说了几句什么,宫女与宦官散开各自休息,看来胡太后要在殿里静修,短时间出不来,那个宫女要去方便,经过崔景身旁时,背着众人对崔景使一下眼色,径自而去,崔景稍立片刻,把长槊交与旁边一个宿卫,也要去方便。

    他走到一处僧房前,有人轻咳一声,他四下看看,快步走到僧房的侧房山,那个宫女在等他。

    “大姐。”

    “小弟。”

    两人说着,眼圈都微红。

    “五年了,没想到今日才见着。”

    “大姐,太后有什么打算?”

    宫女叹口气。

    宫女叫崔月儿,是崔景的嫡亲姐姐,崔月儿十岁的时候被卖给了武始伯胡国珍为奴婢,胡国珍有两女,长女被选入掖庭,崔月儿就随着入宫,后来胡氏生下皇太子元诩,元诩登基,胡氏即成为胡太后,崔月儿二十多年亲侍胡太后身旁,得胡太后信赖。崔景有一长兄崔石,比他大十几岁,在伊阙山雕刻佛像,当初修建永宁寺时,从伊阙调了一批工匠过来,崔景当时才十六岁,跟随着兄长来到永宁寺,开挖地基时挖出了金佛像,轰动一时,沙门统僧令与沙门都慧光都来参观,胡太后也派崔月儿前来查看,果然如此,崔月儿本不识崔景,当初她被卖时,崔景刚刚出生,她只见过襁褓中的崔景,但崔月儿在众匠人之中认出了哥哥崔石,姐弟相见,分外亲热。胡太后认为掘得的佛像是她笃信佛法而生出的感应征兆和灵验瑞相,不顾一切地开始大规模营造,造出一座美仑美奂的佛寺。崔石在雕完大殿佛像后又回到伊阙,崔景不愿回去,就留在了永宁寺,以老刁为师,他们这些匠户,世为匠户,本没有希望一步登天,奈何他有一位好姐姐,崔景由此成为了一名羽林军,他本来在南宫值守,被临时派过来监视太后。

    “太后一日也不想呆在北宫,只是朝中没有忠义之士。”崔月儿说道。

    “太后被囚那年,中山王元熙起兵邺城要诛元乂,可惜兵败被杀,后来太后的从子胡僧敬聚数十人要杀元乂,也没有成功,左卫将军奚康生谋杀元乂,也没有得手,朝中不是没有忠义之士,只是元乂总领兵权,当初又有刘腾谋划,所以不能成功。”

    “原来这几年发生了这么多事。”崔月儿感慨,她和太后被关进北宫,与外面隔绝,听不到外界的消息。

    “当初要不是大姐让我去找冯春姐,我这宿卫刚当两天,恐怕已经脑袋落地了。”崔景道。冯春是胡家二小姐的女仆,当初在胡家时与崔月儿交好,说起来元乂并非外人,二小姐嫁与了元乂,二小姐封新平郡君,又封冯翊郡君,拜女侍中,胡太后以元乂是亲妹夫,逐年升元乂的官,让他当侍中、领军将军,总领禁卫军,没想到偏偏是这位妹夫元乂,造了太后的反,太后初被执时,感叹养虎得噬,我之谓矣。崔景走冯翊君的门路,这才保住了性命,仍充任宿卫。

    “这个忘恩负义的夜叉。”崔月儿恨恨地说道,元乂字伯儁,小字夜叉,所以时人又多称其为元叉。

    “元乂近来常常出游在外,留连不返。”崔景道。

    崔月儿眼睛一亮。

    “皇帝年事渐长,是个英明的天子,太后与皇帝是至亲,何不从皇帝身上寻脱身之道?”崔景又道。

    姐弟两个计议一会儿,恐被人所注意,匆匆分手,太后启驾回北宫。

    这天,崔景正在式乾殿外执守,见姐姐与胡太后等十数人直奔殿中,值阁将军喊:“拦住他们。”

    宿卫上前,崔景奔在最前方,名义是拦阻太后,实则趁乱之机,将众宿卫拦在身后,胡太后闯入了式乾殿,式乾殿内皇帝正与朝中重臣议事,崔景见大臣参拜太后,皇帝也离座参见,他松了一口气。值阁将军过来,大骂他们这些宿卫,不知谁人说了一句:“离绝人家母子,算什么事?”他想不是所有人都趋炎附势的,从前元乂刚夺权时,劳谦待士,很得民心,但随之便骄傲起来,刚愎自用,沉溺酒色,政事怠惰,纲纪不整,搞得天下大乱,边镇兵民叛乱纷起,尤以破六韩拔陵势力最大,六镇全部陷落,四方响应,可是朝廷却应对无策。

    不一会儿,崔景见少年皇帝陪着胡太后出式乾殿,奔显阳殿,后来崔月儿告诉他,胡太后上殿对皇帝说要上嵩山闲居寺出家为尼,并拿剪刀要剪下头发,皇帝与群臣苦劝才得止,他问崔月儿是否胡太后真要意愿出家,崔月儿白他一眼,他知道自己问了傻话,后来皇帝又随胡太后到北宫,就宿在嘉福殿,元乂从外游玩回来,知道了此事,皇帝把胡太后发怒想要往返显阳殿的事告诉了元乂,崔景在旁听见,心想坏了,皇帝居然不与胡太后一条心,反与他的姨父一条心,皇帝又说胡太后要出家,元乂笑了,反劝皇帝顺从太后之意。

    崔景想不明白皇帝到底真意如何,他姐姐告诉他皇太后与皇帝多次密谋要图元乂,他反见皇帝与元乂推心置腹。从这以后胡太后再来显阳殿,没有人阻拦她了,两宫往来无碍。有一天崔月儿告诉他太后想引高阳王元雍为助。

    “人们都说高阳王贪鄙,又见识短浅,这种人能共举大事吗?”崔景有疑惑。

    “当今朝中能与元叉相抗衡的,只有这位高阳王了,如果高阳王也不敢出面,太后终无出头之日。”

    “我听宿卫们常说,如果彭城王还活着,领军决不敢作乱。”崔景道。彭城王是元勰,与高阳王元雍、孝文帝元宏都是献文帝的儿子,是胡太后的叔伯辈,元勰品德高尚,通览政务,性格仁孝,多次拒绝宰相的任命,时有清誉,宣武帝元恪在位时,外戚高肇专权,害死了元勰。

    “高阳王位居元叉之上,但听说对元叉深怀忌惮,所以太后想拉他。”

    “如果不除去元乂领军之职,任谁也不敢与元乂作对。”

    “太后当然知道,所以想让高阳王任领军。”

    “我听说当今皇帝能即位,太后能全身,有四人立有大功。”

    “你说的是崔光、于忠、侯刚与刘腾四人,其他人不必说了,现在也只有侯刚一人了,但侯刚与元叉结亲,侯刚的儿子娶了元叉的妹妹,唉,太后无人可用。”

    “姐,太后跟高阳王商量好了吗?”

    崔月儿摇头,宫中人多,如此机密之事没有机会可以商量。

    “现在领军对太后看管不严了,你们何不以游玩的名义出外,这样就有机会找高阳王了。”

    “景弟啊,我现在后悔把你荐入宫中,如果你跟大哥还在伊阙或永宁寺,也不用整天担惊受怕。”

    “我还好,只是姐在北宫,受了五年多的苦处。”

    “这是姐的命,姐早就誓于太后共进退,荣辱不在话下,你还年轻,如果太后能闯过这一关,姐一定想办法让你出去做一任实官,要不然就去咱们的家乡凉州。”

    “我无所谓,爹爹常说,做人要多行善,只要多行善事,在哪儿都一样。”

    崔月儿摇了摇头,两人告辞,崔景又说道:“领军当初推举元法僧为徐州刺史,现在元法僧杀死行台高谅,反于彭城,自称皇帝,改元天启,朝中多有人讥讽领军识人不明。”

    过了些天,皇帝与太后果然南游洛水,崔景不能随行,但心里企盼太后的计策成行,对于太后,他其实并没有什么感情,如果他的姐姐侍奉的是冯翊君,他多半会祈愿元乂专掌大权了。

    这天,元乂与元雍跟随皇帝去宣光殿面见太后,崔景觉得事要发了,他远远地望见了姐姐崔月儿,崔月儿冲他眨下眼睛,两人虽不能说话,但崔景知道事已谐,他见元乂一脸酒肉之色,对即将要发生的事一无所知,还是一脸骄横,不禁暗叹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