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那么厉害”,王伟苦笑,“我们这些人,来到南朝,仰人鼻息,被人瞧不起,那些高门大第,表面上对我们客客气气,背后还不是骂我们一声反贼,我们既然走上了这条路,就没有终点,不是我王伟一个人这样想的,你去问问从涡阳逃回来的八百将士,除了你徐思玉,还有哪个想窝在这个地方?”
“王伟,你想过没有,就算让你举事成了,大军过处,遭殃的是谁?是老百姓。南北交战,边境的百姓受苦也就罢了,南朝国内五十年没有战事,人人信佛乐道,你为什么非要打破他们的梦想。”
“信佛乐道的只是少数权贵,思玉兄,我的看法恰恰相反,平民受门第欺压已经忍了几百年了,如果我们给贫民子弟一个机会,他们一定会举旗反对那些权贵的,我们是给他们机会,而不是带给他们灾难,思玉兄,你回家乡后也开始信佛了吗?”
“佛法讲和平,我现在心很安静,你们要造反你们去吧,我不会再干。”
“袁绍去伐曹操,田丰阻谏,思玉兄你是田丰,我向来很佩服。”王伟转身要走。
“你呢?你是沮授还是审配?”
“王伟自认对大王一片忠心。”
徐思玉突然仰天大笑,凄惨的笑:“我不是田丰,大王更不是袁绍,你也不是沮授,王伟,我们都是孤魂野鬼,你们去造反吧,我知道我们将来都会死无葬身之地,徐思玉能埋骨家乡,也值了。”
袁绍与曹操官渡之战,战前田丰劝说袁绍不要与曹操交战,袁绍不听,把田丰给关了起来,结果大败而回,狱卒向田丰道喜,田丰听说战败消息后,长叹命不久矣,说袁绍外宽而内忌,战胜回来尤能饶我,今战败而回,必要杀我,果然袁绍于狱中杀了田丰。
沮授被曹操给抓住,却忠于袁绍,几次要偷跑,被曹操所斩。田丰与沮授是袁绍手下头号的谋臣,王伟把徐思玉比作田丰,自比沮授,但徐思玉却认为他们这些人都比不上古人。
徐思南听说徐思玉被抓了起来,来找王伟求情,王伟:“思南,只有一个办法可以救你义兄。”
“什么办法?让我去劝解他行吗?”
“你义兄在洛阳时结识了一个人,如果他能给这个人写一封书函,大王一定不会再怪罪于他”
“什么人?”
“萧正德。”
“萧正德,”徐思南听着耳熟,重复一下。
“就是建康的临贺王萧正德。”王伟说他们三人在建康劝萧衍立元氏为帝时,徐思南打抱不平,那些黑奴的主人就是萧正德,徐思南这才恍然。
“我去劝兄长写信。”
王伟让人带徐思南去见徐思玉,一个时辰之后,徐思南回来了,带回了徐思玉亲笔写的书函:“今天子年尊,奸臣乱国,宪章错谬,政令颠倒,以景观之,计是必败,况大王属当储贰,中被废辱,天下义士,窃所痛心,在景愚忠,能无忿慨。今四海业业,归心大王,大王岂得顾此私情,弃兹亿兆。景虽不武,实思自奋,愿王允副苍生,鉴斯诚款”。
王伟本来想让徐思玉以自己名义给萧正德写封信,没想到徐思玉以侯景的名义写的,那更好了,信中说而今天子年纪已老,奸臣扰乱国政,典章制度错乱,政令是非颠倒,依我看来,灾祸就要来临,大王本是太子人选,中途无辜被废,天下的义士,私下都非常痛心,我侯景虽然愚忠,但对不此也不能不忿慨,现在四海议论纷纷,人心都归向大王,我侯景虽然没有能力,但也想奋发而起,希望大王允许恩待天下苍生,明察我的诚心。
信后另附徐思南致萧正德的几行字,王伟向侯景报告,侯景听说有这一条路子,对徐思玉的怒气渐消。
徐思南自告奋勇到建康再走一遭,王伟让他去了,王伟取之以建康,用之以建康计策部分得到了实现,他们向朝廷要求拨付锦万匹以供军士作战袍,萧衍同意了,但等运到寿阳才发现,不是锦丝,而是青布,侯景大怒,责问押运的将领,得知是朱异让换成青布的,侯景大骂朱异。
王伟又以朝廷发给的武器不够精良,让人上建康请求征调东冶的锻工为寿阳将士打造武器,萧衍也批准了。
但是出了一点小小的纰漏,事情出在元贞身上,元贞本来应侯景所请,欲北上登基的,但他行动迟缓,侯景兵败时才刚刚过江,等侯景占据了寿阳,元贞也随之进驻了寿阳,但王伟知道元贞只是个幌子,寿阳城的诸将从侯景以下也没人把元贞当回事,元贞也应该知道自己的地位,多次要求还朝,不是还北方的朝,是还建康的朝。
侯景一次酒后失言,对元贞说黄河以北的事虽然没有成功,但长江以南的事你又何必担心有失误呢,你稍微忍耐一下。就凭这一句话,元贞半夜逃跑了,侯景酒醒后后悔不迭,元贞一定向萧衍去说他的坏话了,王伟也很紧张,举事各项筹备还没有好,如果朝廷这时发来大军,他们只能束手就擒。
徐思南从建康带回一个消息,元贞被任命为始兴郡内史。看来萧衍没有相信元贞的话,王伟心始安,徐思南还带回来萧正德的消息,萧正德给侯景写了回书,萧正德回书说:朝廷之事,如公所言。仆之有心,为日久矣。今仆为其内,公为其外,何有不济,机事在速,今其时矣。意思是说政府的事情跟你分析得一样,我有这份心意已经很久了,现在,我负责内部,你负责外面,天下还有什么事情办不到的?现在是难得的良机,行动要快。侯景大喜,重赏了徐思南。
羊鸦仁翻脸了,侯景派去的使者不仅没有说动羊鸦仁,反而被他抓了起来,解送至建康,王伟暗暗后悔,如果自己亲自去,即使说不动羊鸦仁,至少可以全身而退,现在使者被捉了,朝廷马上就能知道侯景的计划,虽然行事仓促,也不得不发了,侯景马上下令寿阳所属各城各镇的居民,全部召为军士,停止征收商店捐税与农田的租赋,将民间男童全部配给将士当奴仆,民间成年女子配发给将士当妻妾。
一时间,寿阳全城鸡飞狗跳,军士趁机抢夺钱财者有之,为争漂亮女人大打出手者有之,寻仇报复的有之,寿阳家家哭泣,户户举哀。
王伟被侯景叫到大堂,大堂下立着一个人,王伟一见,大吃一惊,此人怎么会在这里?
这人是侯景派到说服羊鸦仁处的使者,他不是被羊鸦仁抓起来解送到建康了吗?寿阳这几天乱成一团都是因为这个事,怎么他好好的立于堂下?王伟一时没明白怎么回事,侯景冲他笑了,王伟问:“难道大王中途派人把他劫回来了?”
侯景摇摇头。
王伟问使者:“莫非你是越狱回来的,或者难道你为建康为做奸细的?”说到这里,王伟话语严厉起来,使者冲他一鞠躬:“左丞,我是被释放回来的。”
王伟:“你都交待了?”
使者摇头。
“萧衍老儿先关他关起来,又放了出来”侯景哈哈大笑道。
王伟心中快速盘算着,难道说朝廷知道了反谋却不为所动,还是说稳兵之计,还是朝廷根本不信任羊鸦仁?
使者:“我只对羊鸦仁说起大王的计划,建康朝廷根本没有问我,先把我关进监牢,后又把我放出来,我一打听,原来中领军朱异为大王说了话。”
“朱异肯为大王说好话?”王伟又惊又喜。
“哼,”侯景脸色并不好看。
“朱异说大王只有几百个叛虏,能做什么事?”使者小声对王伟说,看来这话已经对侯景讲过,侯景脸色如霜,这个朱异真是从内心看不起侯景啊。
“大王我有一计。”王伟说。
侯景唔一声。
“既然朝廷并不过问,我们何不奏上朝廷去?让这人再去下书。”
使者吓一跳,小声对王伟说:“左丞饶了我吧,我刚侥幸逃得性命,怎么还能再投虎口?”
“这次保你无事。”
侯景老奸巨滑,听王伟如此说,明白他的用意,马上让王伟起草奏疏,这种事无非是恶人先告状,王伟在奏书上说“若臣事是实,应罹国宪,如蒙照察,请戮鸦仁。”如果我谋反是事实,应该受国法制裁,如果能受到明察,就请诛杀羊鸦仁,以治其诬告之罪。
又说:“高澄狡猾,宁可全信,陛下纳其诡语,求与连和,臣亦窃所笑也。臣宁堪粉骨,投命仇门,乞江西一境,受臣控督。如其不许,即帅甲骑,临江上,向闽越,非唯朝廷自耻,亦是三公旰食。”高澄狡猾成性,他的话怎么可以完全相信?陛下听他诡诈的言语,要求跟他和解,即令是我,也在暗中失笑。我怎么能心甘情愿地粉身碎骨,把性命交给亿家高澄?请陛下把江西地区交给我管辖,或者我率兵南下,向闽越地区推进,则不但是朝廷自找耻辱,也将使三公高官们忙碌得无时间进食。
使者不敢再去建康,王伟担保他没事,最后侯景一瞪眼,吓得使者只好又上路了,过了几天,使者押着几车锦缎绸布喜气洋洋地回来了,对侯景说:“朱领军对卑职说一个贫穷人家,养十个客人五个客人的,都能使他们满意,朝廷只有大王一个客人,反而口吐愤怒的言辞,这是朝廷的过失。”
王伟追问:“这是朱异个人的意见呢,还是皇帝的意见?”
“是皇帝的意见。”
王伟与侯景相视而笑。
八月戊戌,侯景列兵于校军场,宋子仙、郭元建、支化仁、侯子鉴、任约、陈庆、于庆、范桃棒、叱罗子通、谢答仁等悍将居左,王伟、索超世、赵思贤、房世贵、吕季略、丁和、于子悦等人居右,王僧贵与王延礼贴身护卫。
校军场上的士卒个个身披青袍,是用建康发来的青布所做,他们身后,飞扬着很多面旗帜,上写“诛三蠹”。所谓三蠹,是中领军朱异,少府卿徐驎、太子右卫率陆验,引外还有制局监周石珍等人,奸恶谄媚,骄横贪污,蒙蔽君主,窃弄权威,人们恨透了这几个人,马驎与陆验轮流当过宫廷少府丞,以苛刻闻名于世,做生意做买卖的提起他们二个,恨得咬牙切齿,这是王伟的意见,起兵造反,总会引起世人的鄙视与恐慌,以诛朝廷奸蠹为名,反而会引起百姓的赞呼。
“我向朝廷为尔等求锦缎万匹,朝廷换以青布,我为尔等求精甲兵器,朝廷应付以粗制,尔等在国境为朝廷阻挡东魏大军,朝廷对如此小气待尔等,是朝廷有负于尔等,非尔待有负于朝廷,今日我为尔等向朝廷讨个说法。”侯景全副披挂,抽出马刀,对着军场内的将士训话。
军士齐声大喊:“诛三蠹,诛三蠹。”
侯景马刀举起,这时,旗杆突然摇晃起来,大地震动,马匹嘶鸣,有兵士摔倒在地,地震了,城墙咯吱吱响,吓得校军场上的兵士乱作一团,有人跪下祈福,人人面上露出惊恐之色。
王伟见状,大声疾呼:“奸臣乱政,天降灵异,河南王应天顺命。”
宋子仙、侯子鉴等人也跟着王伟呼喊,一会儿,地震过去,军士们都以为老天显灵,欢呼起来:“河南王应天顺命,河南王应天顺命。”
侯景地震之始,也有一丝恐惧之色,等王伟喊话完毕,重又恢复彪悍之色,他回刀入鞘,叫一声开拔,士卒相继向外走去。
徐思玉被带到侯景面前,侯景让人给徐思玉备马,说:“你是我的司马,又对我有活命之恩,我怎么能忘了你呢?随我前去,有场大大的富贵送给你。”
左右不容徐思玉分辩,给他穿上披挂,扶他上马,徐思玉扫一眼侯景身旁的王伟和徐思南,王伟对他咧嘴苦笑,在这种情况下,即使不想谋反的,也会被裹胁在里面,乱世儿女,命如蝼蚁,由不得自己做主,人生本来就是苦的,王伟感慨万分,徐思玉默默上马,跟随众人出寿阳而去。
侯景起兵反于寿阳,这一年,是梁太清二年,东魏武定二年,西魏大统十四年,公元五百四十八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