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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扪虱而谈

    侯景让人把韦黯放开,说道:“刚与韦监州开玩笑尔,来人,摆酒,我要与韦监州共饮。”

    韦黯死里逃生,额头全是汗水,腿微微颤抖。

    刘神茂有一点没有说错,皇帝萧衍对侯景占据寿阳城并没有怪罪,而且把鄱阳王萧范改任合州刺史,镇合肥,任侯景为南豫州牧,镇寿阳,刘神茂为侯景立了功,仍为马头城主。刘神茂对侯景没杀韦黯耿耿于怀,一直进言要杀韦黯,韦黯估计在寿阳也危险,一日趁人没注意,带领亲信逃跑了,跑回了建康,侯景并没有派人追杀,跑就跑了吧,这个人掀不起什么风浪。

    八百多人在寿阳安定下来,王伟受邀去徐思玉家,徐思玉家在本地是大户,他自称徐氏排于夏侯氏与裴氏之后,但王伟觉得夏侯氏与裴氏都不如徐氏,徐思玉对他那个干弟弟徐思南照顾有加,给了他一所宅子,又安排两个仆人近身扶侍他,这两个仆人是两兄弟,一个叫七舍,一个叫十舍。

    徐思玉让徐思南在此地成家,徐思南却说广州家眷未卜,不想于此地成家,徐思玉才作罢,徐思玉要给王伟买两个侍妾,王伟也笑着回绝了,寿阳,对于徐思玉来说是老家,但对他来说,这只不过是个暂栖之地,他觉得侯景也是这样想的,怎么能作永久居留之想呢?

    有一天,探子向王伟汇报说从建康来了一个人,与侯子鉴、宋子仙、任约那群武夫成天望着北方不一样,王伟一直建议侯景留意建康城的消息,他们本来要向萧衍献河南十三州的,结果一州也没献成,还造成寒山数万梁军覆亡,贞阳侯萧渊明被擒,王伟知道朝中早就有人对侯景不满,他也听说了萧介上表反对收留侯景,所以他派出很多密探,建康有个风吹草动,寿阳都能及时知情。这个从建康来的人并非要到寿阳,而是经过寿阳要到北方去,这个人叫夏侯僧辩。

    王伟亲自带人拦住了夏侯僧辩,夏侯僧辩开始以使臣自居,不太把寿阳本地守军放在眼里,王伟也不跟他啰嗦,直接把他投进了监牢,夏侯僧辩在监牢不服气,吵嚷着要向建康申辩。侯景亲自来审问他,夏侯僧辩这才明白陷于何人之手,熬刑不过,把自己出使的使命向侯景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如何处置夏侯僧辩,王伟与索超世又有了争议,索超世建议侯景一刀砍了夏侯僧辩,王伟却说:“夏侯僧辩无足轻重,砍了他本来也没什么,但南北议和之事难道因为一个夏侯僧辩就中止了吗?高澄不会再派人来吗?”

    “来一个捉一个。”索超世说。

    “笑话,由北向南不只有寿阳一条路,如果走东路,从广陵到建康,你怎么捉?”

    索超世语塞,侯景认为王伟说的有道理,让人把夏侯僧辩放了,夏侯僧辩灰溜溜地跑了。

    王伟提笔替侯景写了一封奏书:高氏心怀鸩毒,怨盈北土,人愿天从,欢身殒越。子澄嗣恶,计灭待时,所以昧此一胜者,盖天荡澄心以盈凶毒耳。

    澄苟行合天心,腹心无疾,又何急急奉璧求和?岂不以秦兵扼其喉,胡骑迫其背,故甘辞厚币,取安大国。臣闻‘一日纵敌,数世之患’,何惜高澄一竖,以弃亿兆之心!

    窃以北魏安强,莫过天监之始,钟离之役,匹马不归。当其强也,陛下尚伐而取之;及其弱也,反虑而和之。舍已成之功,纵垂死之虏,使其假命强梁,以遗后世,非直愚臣扼腕,实亦志士痛心。

    昔伍相奔吴,楚邦卒灭;陈平去项,刘氏用兴。臣虽才劣古人,心同往事。诚知高澄忌贾在翟,恶会居秦,求盟请和,冀除其患。若臣死有益,万殒无辞。唯恐千载,有秽良史。

    王伟向侯景解释他这封奏书,奏书说高氏内心象毒酒一样狠毒,北方人民对他们怨恨至极。天从人愿,高欢终于死去。他的儿子高澄继承了他父亲的恶毒,灭亡的时间屈指可以等待。所以让他沉醉在涡阳之役战胜的狂欢之中,正是上天要动荡其心,好让他恶贯满盈吧。

    高澄如果顺应天意,没有心腹之患,为什么要急急忙忙地求和呢?还不是因为关中的军队卡住了他的咽喉,柔然的军队在他的背后步步紧逼的缘故,所以他才言辞卑微,用丰厚的钱财来换取同我朝之间关系的安定。

    我听说“一天放纵敌人,就会成为几代人的祸患”,何至于为了高澄这个无赖,丧失亿万人民的心愿呢!我以为北魏在天监初年最强盛,但钟离战役,他们却片甲未回。当其强大之时,陛下尚且还讨伐并战胜了它,现在他们力量薄弱了,您反而顾虑重重,要与他讲和。舍弃已经成就的功业,去释放就要死亡的俘虏,让他们偷生,把祸患留给后世。

    不仅让我扼腕叹息,也让有志之士感到痛心疾首。从前楚国的伍了胥投奔了吴国,楚国终于被吴国灭掉;陈平离开项羽,刘邦任用了他而兴起大业。我侯景虽然比古人才疏学浅,但是,我的忠心却和他们一样。

    我知道高澄是忌恨我投奔梁朝,就象晋国忌恨贾季投翟,随会投奔秦一样。他请求讲和,要求结盟,只是希望除掉他的心腹之患。如果我死了能对国家有益,我万死不辞,但只恐怕千百年后,在史册上留下陛下的污点。

    听得侯景连连点头,王伟又说:“普通的奏书,恐怕引不起朝廷的重视,大王我们此次必须交通一个人。”

    “谁?”

    “中领军朱异朱彦和。”

    “他管用吗?”

    “萧衍对他言听计从。”

    “他为人如何?如果是个清廉的官就不好办了。”

    “没有比他贪鄙的人了。”

    “既然如此,让人多备金银。” 侯景哈哈大笑。

    王伟想要亲自前往,侯景认为下书送礼这种事,不需要王伟,王伟担心随便派个人会误事,最后商定由徐思玉去建康,王伟又以侯景的口气给朱异写了一封信,让徐思玉带着,徐思玉带人走了,去得快回来得也快,徐思玉说朱异收了三百两金子,答应向皇帝上奏,王伟悬着的一颗心落了下来。

    没想到过了些天,建康派人到北廷,要去吊唁高欢,王伟觉得事情不妙,他那封奏书把后果都向皇帝申明了,如果皇帝当回事,怎么会去吊唁高欢呢?吊唁高欢只是托辞罢了,还不是借机向高澄求和。以朱异在朝廷的威势,不应该发生这样的事情啊,只有一种可能,朱异没有把奏书交给皇上。

    侯景气坏了,大骂朱异,收了金子不办事,这是看不起我侯景啊,他让王伟马上给建康上书,他要娶王、谢二氏的女儿。王伟嘴里像吃了苦胆一样,现在这个时候应该向朝廷辩明不要和东魏结盟,怎么想起向王谢高门求亲的事来了?侯景自有他的道理,他要求证自己在建康朝廷这些人心目中的地位。

    王伟不愿作此负气之事,索超世听说了,主动请缨,为侯景写了一封书启,亲自带去建康,王伟鄙夷索超世这副嘴脸,他又写了一封奏书,这次是让丁和直接去面君,丁和从建康带回的报书上有“朕与公大义已定,岂有成而相纳,败而相弃乎”的字语,王伟念给侯景听,侯景才稍稍安心,但报书上也只说让侯景清静自居,与东魏的求和之意还是未变。

    一天王伟和徐思玉攀谈,说起最近建康城的动态,徐思玉竟然说两国和谈也不错。王伟看着眼前的徐思玉,好像不认识他似的,徐思玉自到了寿阳后,安心坐起富家翁来了,身子几乎胖了一圈,王伟笑着说:“思玉兄,你是到了老家,可我们这些人,家乡可不在这里,我们还是孤魂野鬼呢。”

    “家,只是个名相可已,在哪儿,哪儿就是家。”

    “我可没有你老兄这么豁达,我的家在淮水以北,那里现在是东魏的国土。”

    “只有两国和好之后,才会不禁南北交通,到时要回老家,易如反掌。”

    “思玉兄,你真的安心在这里呆一辈子?”

    “不是家不家的问题,而是王伟兄你的抱负问题。”

    王伟被他说中了心事,默然不语。是的,他怎么会甘心在小小的寿阳城呆一辈子,他当初在河南,那里可是东魏的半壁江山,现在名义上侯景还是河南王,可是实职只是一个小小的南豫州牧,朝不保夕,哪天建康觉得侯景不中用了,还不是能一脚踢开,那个朱异不就是这样吗?哪会把他们这些反贼放在眼里?

    “硕之兄,做大事的人审时度势,我们趁高王病逝的时机反高澄,可说抓住了时机,可高王给高澄留下了慕容绍宗,上天不帮我们,目下也只能窝在这里,我们在南边只是客卿身份,你就算拼命反对议和,建康那些权贵们谁肯听啊?”

    “王思政还占着颍川呢。”

    “那又能怎么样,羊鸦仁还曾经占着悬瓠,羊思达占着项城呢,还不是被高澄给赶走了。听说高澄又杀了兖州刺史石长宣,司马世云、暴显这些人反水跑了,我们目前只有这八百多人,算是大王的心腹,八百多人,硕之兄,能做什么?”

    王伟也不禁苦笑,徐思玉说的是实情,不管做什么事,总要有兵有马,北朝没有内应了,南朝又人生地不熟,纵使心怀大计又有何用?

    那天,王伟喝了点酒,喝多了,他本来不擅饮酒,平日也提醒自己不喝酒,喝酒会耽误很多事,但和徐思玉一起,两人说说谈谈,他喝多了,自己怎么回来的都不知道。

    正睡间,有士卒推醒他:“左丞,左丞。”

    他睁开眼,听得外面咚咚鼓响,忙问:“怎么了?”

    “我们被梁军包围了。”

    “啊。”他吓得激灵一下坐起来。

    “大行台聚将。”

    王伟匆匆忙跑进大堂,侯景与一干谋臣正在商议,一个文士正在说:“……邺城有三台之固,西接平阳,山河四塞,大行台应该北上邺城,经营河北,河北既定,天下无出将军之右。”

    王伟大急,邺城乃东魏朝廷所在,河南都丢了,怎么去攻河北?这个人出的是什么主意,他定睛细看,却看不清这个人的面目,他拼命揉眼睛,却越揉越模糊。

    又有一人,坐在地上,一边拿捏衣服上的虱子,一边说:“梁国虽处僻陋吴越之地,却是正朔相承,亲近贤能仁义之人,搞好邻邦关系,乃国之大宝,希望大行台不以梁国为仇敌,鲜卑才是我们的仇敌,终将成为祸患。”

    王伟见谋士们不知都犯了什么毛病,明明是梁军攻打我们,怎么反而替他们说话,他也从没见过这扪虱子的人,他张开口要反驳这人,却发不出音来,他越着急,越发不出音。

    “右侯好主意,武侯有见识。”王伟听得侯景如此说。右侯?这个职位军中向来没有,除了十六国时期那个右侯,又有谁人任右侯?武侯,怎么跟诸葛亮一样,又是那个人的谥号,这是怎么了?他猛得睁开眼,发现自己在床榻之上,原来做了一个梦。

    他挣扎想坐起来,却头痛欲裂,他看了看四周,是在自己的房间内,外面天色渐亮,他拍了拍脑袋,才想起与徐思玉喝酒之事,他又想想梦境,才恍然意识到他在梦中见到的那两人原来是他心中的念念不忘的榜样与偶像,张宾与王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