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景率先领骑兵踏入涡水,敌军鼓噪,以为侯景被大火烧死了,但还没有欢呼几声,侯景却纵马踏水而出了,侯景身后的众多骑兵也出水,战马身上的水把那些燃烧的灌木草丛都给浇灭了,火势止住了,侯景纵马杀向魏军,段韶的军队一散而逃。
自这场大捷之后,慕容绍宗不敢再与侯景进行大规模交战,零星的战事互有胜负,王伟很焦急,两军交战,粮草先行,慕容绍宗背靠邺城朝廷,可以不用担心粮草供应,但侯景就不同了,涡阳城小,容不下四万将士,涡阳以北、以东尽被东魏占领,无处筹措粮草,南方虽说萧衍派羊鸦仁接应,但羊鸦仁行动迟缓,运来的粮草杯水车薪,慕容绍宗看来速战不胜,施行围困战术,围而不打,而持久战对侯景是最不利的
侯景当然也明白当下的处境,早早的派出使者去悬瓠催粮草,同时想方设法邀慕容绍宗野战,但慕容绍宗坚守不出,连斛律光与段韶这样的年轻将军也耐住性子隐藏不出,让侯景无可奈何。
一个月后南边传来消息,咸阳王元贞已经渡江北上,这时候发生了一件小事,开始是一件小事,随之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变得不可收拾,也许战局从那天起就开始了逆转,很久以后,王伟想起来,兀自恨恨不已。
司马世云跑了。
司马世云本来是侯景最信任的刺史,因为在反叛高澄之初,司马世云就明确支持侯景,反对高氏,所以侯景对司马世云,比起其他投诚或胁迫的刺史来说,要亲信多了,重要的军事会议也让他参加,也正因为如此,司马世云比暴显他们要知道很多内情,包括军粮即将乏尽。
王伟后来想,自己也天真了,曾经认为司马世云会坚定地跟随侯景,因为司马世云是司马子如的从子,而司马子如与高澄有矛盾,但随后才省悟,恰恰因为司马世云是司马子如的侄子,所以司马世云才有二心,他是个墙头草,两头晃,司马子如虽然与高澄有矛盾,但司马子如还是做的东魏的官,没有削职为民,司马世云肯定与这个叔叔有联系。
两军相持数月,侯景大军的军粮已经告罄,侯景试着向寿阳方面求粮,寿阳离涡阳最近,但寿阳守军却称要请示建康,悬瓠的羊鸦仁也没有回音,元贞虽然已经渡江,但行程缓慢,看来是有意拖延,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到达南兖州一带。
为了稳住军心,一直只有很小的范围内的人知道军粮的事,司马世云恰恰就在这很小范围内。
那天开完军事会议,王伟和司马世云正好一道出来,王伟见司马世云闷闷不乐,问道:“司马刺史可是为最近军事形势担忧。”
“慕容老儿蜷伏不出,我明天要向大行台请令,去偷袭他的营寨。”
“慕容绍宗善能用兵,刺史不要莽撞。”
司马世云干笑几声,走开了。
也许司马世云说请令的时候应该就已经打算投敌了,只可惜没有抓住他的尾巴,否则决不能让他逃脱,王伟很是懊悔。
第二天,王伟刚起床,侯景的亲军告诉他司马世云跑了,他脑子轰地一声,忙来见侯景,侯景让王伟把投诚的那些刺史都抓起来,他吓了一跳,现在怎么能抓人呢,现在抓人,本来不想反的,也得给逼反了,他赶忙解劝,好不容易才把侯景的气给消下一些。
他说那些刺史们人可以暂时不抓,但应加派人手盯紧那些人,一有不利,即刻拿人,侯景同意了。
王伟从大堂出来,他开始想让徐思南盯梢暴显,但马上想到了建康之行,这个徐思南在找人,在找一个和他年纪差不多的人,这个人应该是一个僧人,但这个僧人和徐思南有什么关系,他不清楚,总之徐思南身上有很大秘密,而且徐思南本来是暴显的人,让徐思南盯暴显,只怕会起到反作用。
他放慢脚步琢磨着,突然想到一个人,玄布的俗家弟子崔保。当萧衍下诏北伐时,王伟说服侯景把玄布给放了,崔保却不愿随玄布南行,留在了军营,王伟把他安排到徐思玉手下,徐思玉说这个小孩子虽然年幼,但力气大,不怕事,历次与魏军作战,杀死魏军多名。
徐思玉留在元贞身边监视,还没有回来,他把崔保叫过来,见崔保下身着袴褶,上身穿两裆铠,很是威武,不是当初初被俘时面黄肌瘦的形象了。
“徐将军待你不错啊,你都有两裆铠穿了?”
“这是我从魏军死尸上扒下来的。”崔保拍了拍身上铠甲说。
“保儿,打仗怕不怕?”
“我恨魏人。”
“恨,就对了,如果有人要投降魏国,你见了会怎么办?”
崔保用双手做出掐死的姿势。
王伟很满意,说道:“徐思南你认识吗?”
崔保点点头,问道:“他要当叛徒吗?”
“不是他,是他的刺史暴显。”
“左丞让我去抓暴刺史吗?”
“不是抓他,是去监视他,我把你派到徐思南手下,徐思南是暴显的亲信,如果暴显有什么动作,徐思南一定会知道,你明白吗?”
崔保点了点头。
“保儿,我去了一趟建康城,本想去摄山见你的师父玄布法师,可是时间不允许,你还想你师父吗?”
崔保浑身一震,呆立片刻,朝王伟摇了摇头。
自司马世云投降慕容绍宗之后,军心越来越不稳,军中缺粮的消息也瞒不住了,王伟本来献计侯景学曹操,借人头以安人心。
建安二年曹操讨伐在淮南称帝的袁术,粮草不足,又遭遇大旱,好不容易才找到十万斛粮食。粮官王垕见粮草不敷大军支用,向曹操请示该如何分派,曹操让他以小斛分给士兵,救一时之急。王垕怕士兵吃不饱哗变,曹操说自有办法,果然吃不饱饭的士兵鼓噪起来,曹操对王垕说要借一物,平息士兵的怨气。王垕问何物,曹操说是王垕的人头,曹操以克扣军粮的罪名斩了王垕,平息了军心。
这则典故其实并不载于正史,出自野史曹瞒传,未必是真,但王伟觉得完全可以借鉴,没想到侯景一口回绝了,侯景为人凶残,对部下却很大方。
“如果大王不使些非常手段,军士一旦哗变,不等慕容绍宗打来,我们自己就败了。”
侯景沉吟着,并不答话。
“如果借人头之语不好出口的话,那就说士卒家属被高澄所杀如何?”
侯景盯视王伟。
“高澄凶残有目共睹,士卒家属多有在邺城的,大王的家眷被高澄所囚,邺中小人甚多,将卒家属被高澄所杀也并不意外,否则军士无粮自溃。”王伟点醒侯景,侯景只得点点头。
第二天,高澄杀死全军将士在邺城家属的消息传遍了全城和全营,群情激奋,将士们打磨兵器,要报仇雪恨,王伟看在眼里,很高兴,士气被鼓动起来,与慕容绍宗作战就能先胜一分。
探马报慕容绍宗以铁骑五千前来,侯景下令列队出征。王伟在城墙之上,看远处一片黑云卷来,很快就到了涡水北岸,那片黑云是慕容绍宗的五千铁骑。
侯景趁慕容绍宗远来,硬弩射击,魏军阵形稍乱,侯景把全部骑兵都派出去,步兵在后,摆出一副进攻姿势,慕容绍宗抵不住侯景军的攻势,往后倒退,王伟突然发现慕容绍宗拿掉兜鍪,散乱头发,拔出宝剑,指向北方,他离得远,听不清慕容绍宗嘴里说些什么,他有些心慌,忙让军士出城打探。
打探之人还没回来,战场之上瞬时发生了逆转,侯景的士兵纷纷北渡涡水,不是去作战,而是丢枪弃甲,投降了魏军,王伟又见暴显领头,带领一支亲信部队也跑向了魏营,他不禁手拍城墙,暗暗后悔,昨晚上崔保向他汇报,这几日徐思南与暴显和几个亲信一直在密谈,崔保怀疑他们在商量投敌之事,让王伟去抓暴显,王伟想再看看,没有行动,今日见暴显果然投敌了,不用说徐思南也投降了。
军士赴涡水的非常多,几乎堵住了水流,魏军一下过不了涡水,王伟见大势已去,此时不走,马上就会成为慕容绍宗的阶下之囚。
他忙跑下城楼,让人备马,刚骑上马,前去探听的人跑回来,说慕容绍宗披发向北斗为誓,说将士的家属在邺城都平安无事,绝对没有被高澄所杀,如果将士归正,官勋如旧。官勋如旧,只此一句话,就让大军崩溃了,王伟纵马向南奔去,他的计策不成,反而成了压垮自身的石块,这难道就是命吗?
一路但见尸身遍野,原来慕容绍宗抄了侯景的后路,四万将士,死伤殆尽,跟随王伟身边的,也就十几骑,他们一路寻找侯景,奔跑了一天,也没找到,只听到后面魏军铁骑隆隆的响声。王伟不敢停留,一路打马,远处有座高山,近处有条大河,一打听,这里属八公山,前面就是淮河了,王伟大惊,这里难道就是当年苻坚淝水之战的战场,没想到他穷途末路,居然也来到了这里。
等他们渡过淮河,终于发现了侯景,侯景身边只剩下七八百人了,王伟看着侯景,恍如隔世,河南一十三州、魏境国土泰半、河南王、河南道大行台,转眼间就成为一场空,这落魄的几百人能不能逃脱慕容绍宗的敌手,还是未知数,王伟真想大哭一场,他看侯景也是眼睛充血,盔歪甲斜,不过侯景没有文人的软弱之气,目光中透出恶狠狠的暴戾之气。
“大王,此处已是梁境,我们何去何从?”王伟问道。
其实他们之前早已归降梁国,但从侯景到王伟,从将军到普通士兵,内心其实从来没想过归降,他们只想着拥河南自立,在三国之中火中取栗,侯景时机成熟还要称帝呢,没想到如意算盘今日被慕容绍宗给打破了,如果没有慕容绍宗,单凭韩轨、高岳等人,今日之河南全境,早就握于侯景之手,可偏偏高澄找到了侯景的软肋,今日一败涂地,还拿什么与诸雄争长?
侯景跳下马,摘下头盔,抹一把汗,其他人也纷纷下马稍息,有人给侯景递上吃食,侯景略嚼几口,听见背后追兵声音又近,人们慌忙上马,又向南急奔。
路过一个小城,这个城归梁国所有,侯景一马当先,让守军开城,没想到城中的梁军不仅不让他们进城,还大骂侯景是跛奴。
王伟心想坏了,侯景此刻心情极差,他惹不起慕容绍宗,难道还惹不起这个小城吗?
果然侯景大怒,指挥八百人攻城,他们虽败于魏军,但打梁军却绰绰有余,没多久城破了。
城主是个四十多岁的家伙,他被推到侯景面前,侯景挥刀斩了这个家伙,这个城池太小,不足以防御大军,侯景在城里呆了没一个时辰,先出城去,王伟等人慌忙跟随。
他们奔走了一天一夜,慕容绍宗兀自紧追不舍,这里是魏国与梁国交界的地方,离寿阳还很远,寿阳是梁国的北方重镇,城池高大,足以抵御魏军。侯景突然拉住马缰绳,其他人也忙拉缰绳,王伟看侯景面如土灰,不解何意,侯景向前一指,王伟拢眼观看,远处又出现一队人马,看不清有多少,尘土飞扬,王伟的脸唰得白了,没想到慕容绍宗在这里也埋下了伏兵,前有伏兵,后有追兵,他们已陷入绝境。
王伟略一思索,调转马头,索超世正好在他身后,见状忙问:“你欲何往?”
王伟:“我去退追兵。”
索超世冷笑:“你去降追兵吧。”
索超世对侯景说:“大王,王伟要投敌。”
侯景身边的武将挺起兵器,侯景斜觑王伟,并不说话。
“王伟自投奔大王,何时曾起过二心?现在前有伏兵,后有追兵,如果不想法退敌,我们受前后夹击,能支撑多久?” 王伟向侯景分辩。
“你手无缚鸡之力,能有什么退敌之策?我看你分明见大王不行了,要转投慕容绍宗。”索超世说。
“某虽无缚鸡之力,但有缚虎之口舌,大王,你如果不信任王伟,可以一刀砍我于马下,如果信任王伟,我就能为大王谋出一条活路。”
侯景看看王伟,又看看索超世,阴沉着脸,手中的马鞭悬在半空,不知他要如何处置王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