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士与脸上刺黑字的家奴们理论:“皇城天子脚下,容不得你们放肆,你们平日横行也就罢了,也不睁眼看看站在你们面前的是什么人?”
“临贺王经过的地方,天王老子也得让路。”一个家奴叫嚣着。
双方争吵不休,王伟大体听明白了,两方的轿子都想过街,谁也不肯相让,其实这街道这么宽敞,并排走三四辆轿子也没问题,看来两方都有势力,豢养黑字家奴的是临贺王,文士这一方的主人不知为谁。
他见从对面又跑来一个家奴,上前就把文士按在地上,两方的人见动了手,也纷纷上前厮打起来,文士这边的人少,寡不敌众,对方的一个家奴去掀轿帘,里面传出一声尖叫,是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发髻上的步摇簪子一闪而过,王伟见两旁的百姓,虽然多是气愤之色,但谁也不敢上前。
徐思南一个健步来到轿前,一把揪住那个家奴的脖领子,甩了出去,徐思南的劲头猛了点,那个家奴被甩出去一丈多远,其他家奴见状,上前围攻徐思南,一个家奴说道:“小子,你也不打听打听我们是谁?”
徐思南:“我管你是谁,当众欺负平民百姓就不行。”
那个家奴:“平民百姓?哼,睁着眼说梦话,你是外来的吗?两边都是谁,你不知道吗?”
徐思南不跟他废话,挽了挽袖子,与这些家奴打斗在一起,王伟怕徐思南吃亏,也要上前,徐思玉拦住他:“不妨,几个家奴算得了什么。”
徐思南久经战场,平日里硬弓硬马,这些家奴虽然个个黥面,但谁也挡不住徐思南的两拳一腿,纷纷被打翻在地,其他家奴见状不好,纷纷跑回对面轿子那头,文士来到徐思南面前,躬身施礼,徐思南问:“这里不是京城吗?对方是什么人,于此胡作非为?”
文士叹口气:“四凶常于黄昏打稽,京城百姓苦不敢言。”
“打稽?”徐思南没明白意思。
“他们公然杀人于道,称为打稽。”文士说。
徐思南给气乐了:“打稽?你们这建康城,处处是佛寺,这杀人越祸的事,官府难道不管吗?”
“唉,一言难尽,他们自己就是官府。”文士叹道。
王伟见对面轿子里下来一个人,由家奴簇拥着向这边奔来,徐思玉突然咦一声,王伟问:“怎么了?”
徐思玉笑道:“巧了。”
“什么巧了?”王伟莫名其妙。
徐思玉迎上这群人,突然诵起诗来:“桢干屈曲尽,兰麝氛氲销。欲知怀炭日,正是履冰朝。”
王伟见那家的主人停住了脚步,打量起徐思玉来,过了一会儿,两人突然抱在一起,王伟没想到徐思玉在建康还有熟人,还是个王爷,临贺王。
王伟见那群人退走了,一会儿,徐思玉回到他们身旁,文士忙上前向徐思玉道谢,王伟问文士:“兄台贵姓?看你们的样子也不是普通人家,对方究竟是什么人?”
文士叹口气:“在下姓江,江总。”
轿帘掀开了一个缝,又快速合上,一股香风向王伟他们袭来,不是普通的香味,看来轿中的小姐不是出自王公贵族,就是出自大富之家。
他们三人回到客舍没多久,一个家人前来,是那个叫江总的人派来的,邀请三人前去饮宴,王伟有使命在身,怕露痕迹,不想去,徐思玉也不想去,最后只有徐思南一个去了。
王伟问徐思玉:“那个临贺王是什么来头?”
徐思玉一笑:“他叫萧正德,字公和,乃是萧衍的从子,萧衍的弟弟临川靖惠王萧宏的儿子。”
“原来是皇亲,怪不得……”
“不只如此,这位临贺王可是前太子。”
“太子?”王伟一愣,“前太子不是叫昭明太子吗,已经亡了很多年了。”
“昭明太子萧统之前的太子。”徐思玉笑着说。
萧衍没当皇帝之前,在南齐治下任雍州刺史,当时没有子嗣,所以认领了他六弟萧宏的儿子萧正德,但等萧衍建立梁国后,生下了萧统,就把萧正德送还给了萧宏。
“既是前太子,乾度兄你是怎么认识他的,还有那首诗……?”王伟一脸疑惑。
“萧公和被废了嫡嗣之后,怏怏不乐,心怀怨恨,就跑到了咱们北魏,自称废太子,当时南齐萧鸾的儿子萧宝寅也在洛阳,上表说萧正德背父叛君,骇议众口,深心指趣,厥情难测。还说他遗君忽父,狼子是心,既不亲亲,安能亲人。因为此,朝廷待萧正德甚薄,我当时在洛阳,正好结识了他,那首《竹火笼》,就是萧公和在北方所作之诗,后来他又跑回了建康。”
“这样的人居然还能受封为临贺王?”王伟惊奇。
“萧衍老儿善待宗族,也可能对废掉萧公和的嫡位感到愧疚吧。”
等徐思南回来时,王伟和徐思玉问起饮宴之事,徐思南只是说:“江总持吗?他在东宫任太子中书舍人。”
原来是太子府的人,怪不得也不惧萧正德,王伟心想,他见徐思南好像有什么心事似的,跟他们闲谈了几句,就告辞回屋去了。
他们在建康等了七八日,终于见到了皇帝萧衍。
“东魏皇帝元善见召集谋臣,并致书河南王侯景,要共讨东魏的国贼高澄,可惜机事不密,被高澄侦得,高澄小儿将元善见幽禁起来,元氏皇族之中有六十多人相继被杀。北方的百姓都想想念故主,而元氏皇族这些年投靠南朝的也不在少数,故河南王遣下官前来,请求主上挑选一人为主,这样河南王就可奉主北伐。”王伟上禀萧衍,要新立元氏为君。
他知道这不是南朝第一次立元氏为君,从前陈庆之北伐之时,不也是立过北海王元颢为君吗?只要萧衍同意了这个方案,就等于梁国再次出兵,这是他为侯景打的如意算盘。
朝堂之上,有东宫太子萧纲,有朱异、谢举等重臣,王伟已经盘算好,如果萧衍在朝堂之上定不下来,他就去走朱异的门路。没想到萧衍很高兴,立刻同意了侯景的建议,下诏以太子舍人元贞为咸阳王,渡江北上,并许他在北朝即位为帝。
事情出乎寻常顺利,王伟留王则在馆铎,他与徐思玉、徐思南三人趁热打铁,前去拜会元贞,元贞是元树的儿子,元树的祖父是北魏的献文帝,尔朱荣作乱时,元树南奔归顺了梁,因功封镇北将军。没想到等见了面,元贞却对他们很是冷淡。
“先镇北将军伐魏,攻占了谯城,咸阳王如能继承父志,则河南民众定会望风而顺。”王伟说。
“你想让我像我父一样被执而卒吗?”元贞没有给他们面子,直言而对。
元树北伐时,攻克谯城后,北魏的将领独狐如愿前来援助,包围了元树的大军,城陷元树被抓到邺城,在邺城发愤而死,时年仅四十八岁,后来元贞大同年间,请求跟随魏使崔长谦到邺城,才安葬了元树。王伟欲激发元贞的斗志,说道:“高氏是咸阳王先人宿敌,如果咸阳王挥师北上,定能复王先人之仇。”
“如元颢一样,又能如何?”元贞冷冷答道。
元颢与陈庆之北伐,攻占了洛阳,但只六十五天,就被赶出了洛阳,元颢被杀。王伟见话不投机,只得告辞而出。
“看来这位新任咸阳王已经在南朝磨平了意志。”徐思玉说道。
“虽然如此,皇帝下诏,他也不得不从,河南王总算有所号召,我们这趟出使也算没有白来。” 王伟说。
三人计议,徐思玉留下来,在建康辅助元贞,名为辅助,实则监视,王伟与王则、徐思南等人渡江过北徐州回城父。
路上非止一日,这日王伟和徐思南正骑马奔行,遇见了一支军队,打的是侯景的旗帜,王伟一打听原来侯景已不在城父了,慕容绍宗率十万大军由徐州西进,进逼城父,侯景将辎重数千辆、马数千匹、士卒四万人,向北驻进涡阳城。
二人打马扬鞭,向涡阳进发,涡阳城属东魏南兖州,到了涡阳,见过侯景,侯景听说萧衍立了元贞为帝,不日渡江,很满意。王伟问起战事,侯景微蹙眉头,不愿多言,丁和私下对王伟说,他们退出城父时,慕容绍宗的十万士卒在后面鸣鼓长驱而进,侯景派使者去问慕容绍宗。
“问慕容绍宗什么?”王伟问。
“公等为欲送客,为欲定雌雄邪?”丁和小声说。
“那慕容绍宗是怎么回答的?”
“欲与公决胜负。”
王伟有些黯然,他看得出侯景对这个慕容绍宗有些惧怕,慕容绍宗既不讲情面,那么两军就要生死拼战了。
侯景并不等慕容绍宗攻城,出城列开阵势,慕容绍宗的大军顺风布阵,侯子鉴等猛将想趁北军立足未定先发出攻击,侯景并不同意,说战不逆风,等风停后再出战。
侯景吩咐侯子鉴率二千铁骑,绕到慕容绍宗军队后面去偷袭,王伟擅长政治谋略,对战术、战策并不擅长,但他想到《孙子兵法》上说以正合,以奇胜,想如果侯子鉴这二千铁骑能偷袭成功,应该能扰乱敌方阵脚。没想到侯子鉴去得快,回来得也快,去的时候盔甲鲜明,回来的时候盔歪甲斜,慕容绍宗已经有了防备,偷袭不成,侯景苦笑道:“绍宗知我。”
一计不成,侯景又拣选精锐士卒八千名,都披短甲、执短刀,告诉他们陷入敌军之后,只管砍马腿和人腿。
王伟骑马在侯景之旁,他见士卒冲进了敌阵,敌军中路是步军,横盾迎敌,八千士卒并未冲击中路,而是冲向了敌右路的骑兵,骑兵擅长冲击对方阵营,没想到来了一些短兵步卒,专砍马脚,顿时阵脚大乱,侯景命己方骑兵直扑慕容绍宗的中军,慕容绍宗中军的步兵挡不住侯景的铁甲骑军,阵形被冲乱。
侯景亲自领兵冲下高坡,王伟见魏军的大纛旗向后撤走,知道慕容绍宗一定在大纛旗下,如果能生擒慕容绍宗,这仗就不用打了。
一场大战打了几个时辰,侯景大获全胜,侯子鉴向王伟吹嘘:“慕容老儿坠马,就差一步,我就能一槊刺死他,还有那个刘丰生,被我扎下了马,可惜没扎死他。”王伟不知道他是在吹牛,还是真有其事,不过这场仗生擒了魏显州刺史刘遵业,慕容绍宗大军败退谯城,倒是事实,侯景下令犒劳三军。
没过三天,魏军又来讨战,王伟想这慕容绍宗到也顽强。等他们列队出来,魏军却不是慕容绍宗,而是谯城守将张光显与斛律光。
涡阳东北即是涡水,斛律光军在涡水北,侯景军在涡水南,两军夹水而阵,涡水北飞来一箭,沿着侯景的头皮而过,射中了身后一名亲兵,前队来报,是斛律明月射的,侯景大怒,拍马来到涡水前,朝对面喊:“斛律光何在?”
王伟见敌军中闪出一将,白马白袍,背后背弓,正是斛律明月。侯景喝道:“你这个小子,我是你爹斛律金的好朋友,你怎么敢偷偷射我?我被你们逼到这个份上了,你还想拿我立功,真是逼人太甚。慕容绍宗满肚子坏主意,你们为什么不渡水南来?”
斛律光并不答言,骑马耀武扬威,侯景挥手叫过手下的善射手田迁,田迁弯弓搭箭,嗖地射出,正中斛律光的战马,斛律光被掀下了马,他起身躲于一棵树后,田迁又射出一箭,正中大树树干,斛律光吓得不敢出来,慢慢退到后面,有亲兵给他一匹新马,斛律光退回本阵,侯景哈哈大笑。
涡水并不深,水流也不急,宋子仙、侯子鉴、郭元建等将趁机渡水进击魏军,魏军大乱,郭元建生擒张恃显,斛律光败逃谯城,侯景下令紧追不舍,刚追出不远,探马来报魏开府仪同三司段韶由上游而来,侯景不敢怠慢,忙带人往回赶,没想到段韶在上风头放起火来,火势向下游漫延开来,霎时浓烟笼罩,王伟大喊:“大王快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