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柱虽败,韩轨的大军业已经过了黄河。”王伟对侯景说。
“这个吞猪肠子的家伙能有什么作为?”侯景不以为然地说道。
那日一场大战,王伟他们已探听明白,敌方统帅为武卫将军元柱,本来他们听说韩轨已从邺城出发,虎牢近黄河,纵深小,所以侯景下令大军南移,没想到元柱的兵跑得挺快,追上了他们,元柱是宗室,看来想立头功啊,结果留下了上万具尸首狼狈逃窜,但韩轨不一样,韩轨不比这些冒失的皇室宗亲,他稳步推进,王伟深以这路大军为忧。没想到侯景嘲笑韩轨是吞猪肠子的,侯景与韩轨是故识,韩轨字伯年,封安德郡公,大丞相高欢为晋州刺史时,韩轨为镇城都督,以后一直就追随高欢,还把他的妹妹嫁与了高欢,所以韩轨还是高欢的外兄。侯景并没下令乘胜追击元柱,应该也是因为韩轨大军在北吧,韩轨久历沙场,正与侯景棋逢对手。
王伟见侯景以死威胁玄布,玄布犹然不惧,他想这个玄布法师身躯羸弱,却藏有一颗狮子心,他不再怀疑玄布的身份,想要成全玄布,放其回南朝,只是得寻找恰当的机会,大王为人多疑,有些话不能乱说。
丁和从建康回来告诉他们,梁国同意接纳大行台,封侯景为大将军、河南王,都督河南北诸军事、大行台,承制如邓禹故事。王伟知道邓禹为东汉刘秀的开国名将,云台二十八将之首,他把邓禹的故事告诉了侯景,侯景听完很高兴,说南朝的老翁比宇文黑獭要大方多了。确实,宇文泰只封了侯景为上谷公,萧衍封侯景为河南王,一个是公,一个是王,不在一个等级,看来以后要叫侯景为河南王、大王了。他们又听说萧衍遣司州刺史羊鸦仁督兖州刺史桓和、仁州刺史湛海珍,将兵三万,赴悬瓠,运粮食接应侯景。
他们的军队开进了颍川郡,颍川郡的郡治为长社城,颍州刺史司马世云开门迎接侯景,司马世云把自己的刺史府让与了侯景,初战告捷,上下士气很盛。
斥侯来报,韩轨大军来围颍川。
“南军到了哪里?”侯景问王伟。
“还没到悬瓠。”王伟答道。
“这个羊孝穆比韩百年还持重。”侯景有些不满,羊鸦仁,字孝穆。
王伟疑虑的却是另一件事,羊鸦仁是魏国投顺梁国的将领,萧衍之所以派羊鸦仁接应侯景,可能也是考虑了羊鸦仁的北人身份,但王伟觉得正因为羊鸦仁与侯景同为北人,才故意走得如此慢,北人与北人,才有竞争关系,羊鸦仁一定不想侯景立功,才故意拖延的,他把这些顾虑向侯景说了,侯景却认为王伟多虑了,羊鸦仁为小吏时归顺梁国,多次征伐魏国,不可能与侯景有什么争竞之意,只能是南朝承平日久,将士畏战,所以才走得慢,这一路军看来指望不上。
索超世献计向西魏求救,王伟苦笑,宇文泰摆明了要置身事外,况且从颍川去长安路途不近,一来一回,韩轨合围之势已成,大军在此只能坐以待毙。情急之下,他突然想起一人,对侯景说:“大王可向一人求助。”
“谁?”
“亦是西魏将领,近在咫尺。”
“宇文泰都不见得同意发兵,况且西魏的将领。”
“此人极有可能前来。”
“你说的到底是谁?”
“西魏的荆州刺史王思政。”
“王思政,他肯来吗?”
“他一定想立功。”
“为什么?”
“因为王思政不是宇文泰的人。”
王思政从来不是宇文泰的人,他是孝武皇帝的亲信,宇文泰的亲信都出身武川镇,王思政是太原郡人,当年孝武帝任藩王时就结交了王思政,引为宾客,王政思参与拥立孝武帝,受孝武帝重用,拜使持节、中军大将军、大都督、总领宿卫兵,孝武帝之所以由洛阳西奔,就与王思政有关,是王思政劝说孝武帝投奔宇文泰的,想凭借关中崤函之固,精强的士马除掉高欢,孝武帝西奔才半年就被宇文泰毒死了,随孝武帝入关的王思政在西魏的地位就变得很尴尬。此时的王思政任西魏的特进、尚书左仆射、行台、都督、荆州刺史,在东西魏与梁国三国边境之地。
“王思政不是宇文泰旧人,一直找机会向宇文泰献忠心,他一定不会放过这个立功的机会,如果能打败魏军,一定会得到宇文泰赏识。”王伟分析道。
救命稻草抓一根是一根,侯景马上派人去给王思政下书,颍川离王思政治下的荆州不远,很快下书之人就传来回音,王思政以未得到西魏皇帝诏书,不敢擅自出兵。
“他不是不敢擅自出兵,他是没有见到好处。”王伟道。
“他想要什么好处?金银我有的是。”侯景说。
“金银不能动王思政的心,大将军现下只有割地一途了。”王伟叹口气,割地之举,实属无奈,况且河南一十三州已经许给了萧衍,如果萧衍知道了,一怒撤回援兵就麻烦了,但不割地,王思政又不肯发兵。
“割北荆州一州给王思政,可以吗?”侯景问。
“一州恐怕不够,愚意以为把北荆州、东荆州两州再加鲁阳、长社两城割给西魏,王思政必定会出兵。”
侯景沉吟不答,鲁阳是东魏荆州治所、长社是颍州与颍川郡治所。
“把长社割给王思政,我们怎么办,我们去哪里?”索超世一听王伟的提议,就嚷嚷起来,其他人也议论纷纷。
王伟让侯景把余众遣出,他想与侯景密议,侯景摆手让其他人出去,索超世不情愿起身而去,一会儿大堂内再无他众,王伟说:“大王在河南十几年,王思政由西魏来,就算让他占领四城,短时间内他也无法收拾民心,我们求助西魏只是权宜之策,等韩轨军退了,我们趁王思政不意,夺了他的军队,重新占领四城,也并非什么难事。”
“哪此一来,宇文黑獭能善罢干休?”
“王思政又不是黑獭的亲信,我们想找个借口还不容易?嗯,就说他先想吞并我,我出于自卫,宇文泰一定不会因小失大。”
“王思政是小,我是大喽,”侯景哈哈大笑,“割四城我也只能割给长安,不能割给王思政。”
“那是自然,大王分遣两路信使,一路向长安,一路向西魏荆州。”
侯景同意了王伟的提议,派出了两路信使,同时加紧防范韩轨围城。过了几天,西魏那边还没有回信,王伟突然又想起一事,顿时出了一身冷汗,他急忙来找侯景,说:“大王,我们有失计较了。”
侯景看他。
“大王已经将四城在内的十三州许给南朝皇帝了,如果萧衍老儿得到消息,恐怕于大王不利。”
“信使已发,收不回来了。”
“为今之计,只能急遣一人去建康,向萧衍说明此事。”
侯景并不反对,于是王伟手书一封,书中写道“王旅未接,死亡交急,遂求援关中,自救目前。臣既不安于高氏,岂见容于宇文。但螫手解腕,事不得已,本图为国,愿不赐咎,臣获其力,不容即弃,今以四州之地为饵敌之资,已令宇文遣人入守。自豫州以东,齐海以西,悉臣控压,见有之地,尽归圣朝,悬瓠、项城、徐州、南兖,事须迎纳,愿陛下速敕境上,各置重兵,与臣影响,不使差互。”意思是说现在事情紧急,南朝的军队没有到达,我不得已才求助西魏,我侯景既然不容于高氏,也同样不会容于宇文氏,我投顺西魏是假的,四城只是一个诱饵,其余城池,尽在我的掌控之下,希望陛下敕令边境各州,布置重兵,与我呼应。侯景听了觉得不错,遣中兵参军柳昕火速送往建康。
果然如王伟所料,王思政起兵一万从鲁阳关向颍州阳翟郡进发,过了几天,又传来一个好消息,西魏加封侯景为大将军兼尚书令,同时派太尉李弼、开府仪同三司赵贵将兵一万赴颍川。
宇文泰居然同意出兵了,侯景又惊又喜,王伟分析认为正因为王思政出兵了,所以宇文泰不得已才出兵,这是个喜讯,李弼、赵贵是来相助的。长社城里听说来了外援,军威大振。
韩轨大军围而不打,始终未与侯景军队正面交锋,王思政派参军来找侯景要求交割四城,王思政的军队本来驻在襄城,现在要求进驻颍川,侯景因有前言,只得带军要撤出长社城,司马世云来找侯景。
“颍川是卑职交与大王的,王思政何德何能,不费一兵一卒就想占领我的颍川?”
侯景不答。
王伟见状忙道:“司马刺史莫慌,大王让出四城只是权宜之计,现在韩轨大军在北,如果司马刺史有退兵良策,也可不用割让四城。”
司马世云默默而退。
中兵参军柳昕不像丁和那么磨蹭,很快带回来了萧衍的回书,王伟观看,上有“大夫出境,尚有所专,况始创奇谋,将建大业,理须适事而行,随方以应,卿诚心有本,何假词费”的语句,他向侯景解释,春秋之义,大夫出疆,专之可也,也即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之意,并将侯景所为说成是奇谋大业,让他用心应付,只要他的心是诚的,就不用特意来书解释。
侯景听完冷笑:“这个白头老儿果然好糊弄。”
“无非是萧衍怕事情有变,以好言安抚大王罢了。”王伟说道。
柳昕还带回一个消息,说梁国皇帝已经命鄱阳王萧范为征北将军,总督汉北征讨诸军事,进击穰城。
时局发展迅速,短短数月间,侯景叛魏事件已经造成了东西魏与梁三国纷争的局面,侯景很满意,对王伟说:“你的功劳最大。”
“火中取栗不易,大王不能有松懈之心。”
侯子鉴跑进了中军大营:“韩轨撤兵了。”
侯景腾得一下站起来:“撤兵了?”
侯子鉴:“城北已经没有魏军。”
侯景哈哈大笑。
将士们都得知了魏军撤走的消息,人人兴高采烈。
“我要火并李弼、赵贵之军。”敌军刚走,侯景就生出了计较,召来王伟密议,本来依王伟之策,侯景大军在颍川立住脚跟后,就要逐走王思政,但没想到长安开来了李弼与赵贵的人马,致使他们不敢轻举妄动,侯景就要先把李弼赵贵之军都给吞并了。
侯景要吞王思政军马,王伟举双手赞成,但要吞并李弼、赵贵的一万兵马,王伟却投了反对票:“李弼、赵贵不同王思政,二人都是柱国大将军,是宇文泰倚为股肱的心腹重臣,大王如果火并李、赵二军,即使成功,也会招来长安的压力,为了一万人马得罪西魏的强援,得不偿失,还请大王三思。”
“李弼、赵贵如同恶狼拦道,我不吃他们,必被他们所吃,你以为他们来此,是为救助我的?还不是看中了我这十三州地盘?”
“虽然援助我们未必是真心,但确实吓跑了韩轨,依在下之意,还是等李弼、赵贵退军后,再找机会吞并王思政之军。”
侯景等不了,坚持要求火并李弼、赵贵,王伟劝说无效,这时探报说羊鸦仁的前锋,长史邓鸿率兵已到了汝水。
侯景让王伟致书于李弼、赵贵二人,邀请二人至侯景大营赴会,商讨对付梁军的军事行动。梁军在南,估计李弼、赵贵二人也已知晓,但他们当然不知道这路军队是侯景主动求援来的,所谓赴会其实就是一场鸿门宴,等李、赵二人来后,立马就会控制住此二人,夺其将令,郭元建等人已在李、赵大营外埋伏,只等这边夺得西魏将令后,就趁乱进入西魏军大营,吞并其军,王伟见事已至此,容不得他多想,遂依侯景的计策修书给李弼、赵贵,只等一场瓮中捉鳖的好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