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国皇帝陛下又舍身同泰寺了。
皇太子萧纲带领群臣来到同泰寺,同泰寺位于台城内,玄武湖南,站在高处能望见玄武湖那开阔的湖面,大同元年春正月戊朔,改元,大赦天下,修同泰寺,寺内曾造七层高的大佛阁,萧纲作《答同泰寺立刹启》,赞美同泰寺,说“窃以宝塔天飞,神龛地踊,岂惟昔代,复见兹辰。嘉彼百灵,欣斯十善,虽复紫烟旦聚,比此未俦,朱光夜上,方今知陋”,南朝四百八十寺,以同泰寺规模最为宏大,可惜大佛阁后来被火焚毁。
自大通以后,他父亲萧衍每年都驾幸同泰寺,设四部无遮大会,弘扬佛法。他们这个萧姓出身于东海兰陵萧氏,永嘉南渡后,虽与王、谢等一等门第相比颇有不如,但历代也出过不少人物,萧氏从宋武帝刘裕之母孝懿皇后时开始发迹,萧思话平定梁州开始走向权力上层,随着萧齐代宋,萧氏成为帝王之姓。萧衍青年时期与萧齐的竟陵王萧子良关系莫逆,与沈约、谢朓、王融、萧琛、范云、任昉、陆倕合称竟陵八友,经常出入萧子良的西邸。萧子良笃信佛教,手抄经卷,注经宣讲,萧衍历各种礼佛事佛,开始与名僧交游。萧衍登基建立萧梁以来,于天监十八年,在华林园重云殿受菩萨戒,法名冠达,舍道事佛。
其实他萧氏本来信奉道教的,他长兄昭明太子萧统曾告诉过他,兰陵萧氏世奉天师道的,天师道即汉末的五斗米道,他们的父亲弱年好事,先受的是道法。后来从雍州起事至新林时,道士陶弘景派弟子戴猛之取小道上表,陶弘景援引图谶,齐末有歌谣说“水丑木”,加起来是个“梁”字,于是新皇开国,国号定为梁。他兄长昭明太子不仅通文、通经,也熟稔史实,而他不喜欢经史,只好文学,他当初只是个普通皇子,自然也没人要求他文史皆通。昭明太子还说萧齐永明四年,道徒唐寓之叛乱,他叔祖萧崇就死于此乱,信鬼神的东昏侯萧宝卷杀死了他的叔伯辈萧懿、萧畅、萧融,天监初孙文明杀害了张弘策,天监四年交州李凯,天监九年宣城吴承伯,天监十年琅邪郡王万寿,天监十二年郁洲徐道角,天监十五年交州阮宗孝等道教徒的反叛活动接连不断,也可以说自后汉末年太平道黄巾起义时起,道教就惑众乱世,天监十二年,立国之初的重要谋臣沈约梦见齐和帝以剑砍断他的舌头,沈约找道士奏赤章于上天,赤章上说禅代之事,不由己出,他父皇闻之大怒,自那时起,他父皇就对道教失去了兴趣,道教不会给天下带来和平。对这一点,萧纲自己也有切肤之痛,如果不是那个道士行厌祷而发生蜡鹅事件,昭明太子也不会由此去世。
当年,他当上太子不久,魏雅来找他,求他为昭明太子报仇,他仍让魏雅担任宫监的,他听后不禁皱眉,报仇?怎么报仇?厌祷之事是当今天子亲自过问的,难道要向天子哭谏吗,这个魏雅,还以为像从前昭明太子待他那样,出言不讳,他心里有些恼怒,魏雅却说出一个令他吃惊的事实,他决定去找皇上。
他把所知之事告诉了父皇萧衍,父皇把俞三副唤来,他还记得那天的事情,俞三副给皇上叩头毕,父皇冷笑一声:“俞三副,你为穆贵嫔买的一块好地啊。”他见俞三副额头汗出,身子抖动,一副心怀鬼胎的模样。
萧衍:“当初昭明太子本已为穆贵嫔购得有地,你为何力主为太子换地?”
俞三副:“太子所得之地不如现今之地吉。”
俞三副声音很轻,显得极为心虚,萧纲更加坚信了魏雅所述之实,据魏雅所述,有一个市井之徒,贿赂俞三副,要把现安陵之地换当初昭明太子所选地,地价三百万,当然不会白换,这个市井之徒承诺以一百万钱作为酬谢。
萧纲脱口而出:“好一个吉祥之地,值得百万之钱。”
俞三副吓得瘫倒在地上,他求父皇处斩俞三副,他父皇心慈,只把俞三副赶出了台城,俞三副仓惶而出。他跟着父皇来到式乾殿,他父皇对着一尊佛像,低声诵念:“……无始已来至于今日,不能修慈悲心,不能修喜舍心,不能修檀波罗蜜(布施)、尸罗波罗蜜(持戒)、羼提波罗蜜(忍辱)、毗黎耶波罗蜜(精进)、禅波罗蜜(禅定)、般若波罗蜜(智慧),又不能修一切助菩提法,如是无有方便,无有智慧,障菩提心、障菩提愿、障菩提行,今日忏悔,愿乞除灭。某等重复增到,五体投地……”,这是他父皇所作忏悔文,人称皇门六忏,一出来就传遍大江南北。
魏雅又来找过他,他本来以后不想再见魏雅的,但想到自己的身份,勉强接见了魏雅,魏雅又想让他杀死鲍邈之,提起鲍邈之,他何尝不是气得切齿,虽说没有鲍邈之就不会有更立太子之事,依众小人之心,鲍邈之还是功臣呢,但萧纲却并不如此卑鄙,他对长兄之子,无日不耿耿,他宁肯不要这个东宫之位,也希望长兄平平安安,但鲍邈之因为告密有功,被圣上提拔当了个小官,怎么能平白杀死他呢,魏雅说鲍邈之坐诱掠人,已被官府缉拿,萧纲大喜,有罪名就好说了,他找来主事之人,让诛杀鲍邈之,魏雅坚持要跟着去,他让魏雅同去了。他总算昭明太子复了点仇,昭明太子曾编撰过一套文选,还未正式成书,他主持雕版印书,取名为《昭明文选》。
萧纲看着新印的书皮上“昭明太子撰”几个字,热泪盈眶。他提笔写下昭明太子集序几个字:“窃以文之为义,大哉远矣。故孔称性道,尧曰钦明,武有来商之功,虞有格苗之德,故易曰,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昭明太子,悬明离之极照,履得一之休徵,曰孝与仁,穷神尽圣,丰下表异,垂发应期……”
萧纲与群臣来到同奉寺大殿,让执事僧到后堂去找皇上,他冲着大殿内的佛祖像礼拜,诸位大臣也跪倒于地。他父皇曾作《述三教诗》,诗中有“少时学周孔,弱冠勤六经……中复观道书,有名与无名……晚年开释卷,犹月映众星”的词句,他现在贵为皇太子,知道他父皇崇佛的目的,是为天下太平。
他父皇自小受周孔、六经之义,即位之初,曾明确表明以孝治天下,“治本归于三大,生民穷于五孝”,“身虽死而名扬,乃忠孝而两全”,“履斯道而不行,呈孔门其何教”,天监四年置五经博士,大同七年立士林馆,提拔儒者严植之、何佟之、伏曼容、贺瑒、朱异、明山宾等。他父皇曾对萧子恪说说江左政权,每逢朝代更迭就竞相诛戮,大伤和气,导致国祚都不长久,他父皇要为天下寻太平之基,儒与道皆不能成事,于是以帝王尊,号召臣民信佛,在《舍事李老道法诏》中说“其公卿百官侯王宗族,宜反伪就真舍邪入正”“愿使未来生世,童男出家,广弘经教,化度含识,同共成佛,宁在正法中,长沦恶道,不乐依老子教,暂得生天。涉大乘心离二乘念,正愿诸佛证明,菩萨摄受。”他父皇希望公卿百官都信佛还设想童男出家,希望以佛化治国,给梁国带来国泰民安。刘宋孝文帝曾说假如使率土之滨皆敦此化,则朕坐致太平矣,夫复何事。孝文帝的大臣何尚之上书说:“百家之乡,十人持五戒,则十人淳谨矣,千室之邑,百人修十善,则百人和厚矣。传此风训,以遍宇内,编户千万,则仁人百万矣。”又说:“夫能行一善,则去一恶,一恶既去,则息一刑,一刑息于家,则万刑息于国,则陛下所谓坐致太平者也。”意思是说如果人人都修佛家的五戒十善,行善去恶,就会民风淳厚,天下太平。
他知道父皇信佛并非只作表面文章,是真的对佛学义理有深入研习,亲作《大涅槃经讲疏》一百零一卷、《注解大品经》五十卷、《大集经讲疏》十六卷、《金光明经讲疏》一百零三卷,其他如三慧经、胜鬘经、净名经都作过讲疏,并广延人力编撰翻译佛典,编纂和译注了包括《菩萨藏经》、《文殊师利所说般若波罗蜜经》、《佛记》、《经律异相》等在内的三十三部经论,并多次举办法会,讲解佛经,他父皇最重视涅槃经与般若经,每次或讲《大涅槃经》,或讲《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大品)。
天监四年,他父皇梦见一个神僧,说六道生死,受苦无量,何不作水陆大斋而救拔之,他父皇遍问沙门诸僧,僧人法志说寻经必有因缘,他父皇于是亲自披览佛经,创造仪文,三年乃成,于京口金山寺作水陆法会,时人又称水陆道场。大同四年,他父皇根据竺法护所译《佛说盂兰盆经》中举行超荐历代先祖而做佛事的故事,于同泰寺设盂兰盆斋,自此百姓相习成风,每年七月十五日,举办盂兰盆会。
他父皇还兴造了很多佛像,修建了很多佛寺,天监元年于三桥旧宅舍宅为寺,取名光宅寺,请法云为光宅寺主,为纪念释保志,天监十四年修开善寺,以智藏为寺主,为纪念他祖父萧顺之,他父皇于普通年间修大爱敬寺,纪念他祖母张尚柔,他父皇又修建了大智度寺,大同元年起同泰寺,此外还有法王寺、阿育王寺、保林寺、瓦棺寺、头陀寺、法宝寺、佛窟寺等等,特别是为纪念他母亲丁令嫔,他父皇修建了慈觉寺
萧纲亲自做《慈觉寺碑》:窃以易表含贞,记称顾载,龙星避曜,璧月仪晖。以是河外黄云,沙傍崩鹿。故能发纬伊绪,重阐刘系,亦有观津美于西汉,扶风盛彼东京。未若樊川之邦,宛叶之境,休祥茂祉,独繁前迹。庄姬流誉之所,烈后业兴之地。南阳称其何氏,新野犹曰邓家。逖彼遐踪,复履今庆。贵嫔金声早振,涉范增徽,才实母师,行为女楷,穷兹四德,洞彼六经,温明内湛,慈惠天发。纲缀庆璇枝,联休紫汉,幸得保无负斧,任重束薪。实以契关言提。绸缪善诱,事其从居,义深则盼。而叨恩作牧,畔结幽祗,一诀椒慈,长违宝幄,风枝弗静,陟屺何期,只奉储训,谬兹刊撰。夫道长业大,遗范事隆。嗟油素之可捐,惧故老之难述。他母亲丁令嫔,世居襄阳,生于樊城,出生之时,有神光之异,紫烟满室,故以光为名,善相者说此女当大贵,十四岁嫁于他父皇,普通七年去世,当时他在外都督荆、益、南梁三州诸军事不在母亲身边,是以痛哀母逝。
他父皇身体力行,日一蔬食,过午不食,不穿罗绮,盖布被、旱莞席,着草履,所居寝宫不足一丈见方,并下诏要求宗庙祭祀以青蔬豆腐、面粉与饼,断用荤肉,当时群臣反对者甚多,他父皇用了六年时间推行祭祀用蔬果。
当然他父皇推行佛法,不是没有反对之声,祭祀断肉群臣反对只是其中之一,以前有个荀济上书讽谏他父皇崇信佛法,为塔寺奢费,荀济是颍川人,少居江东,博学能文,还通善音律,与他父皇萧衍是布衣之交,但荀济曾讽刺他父皇,说“会于盾鼻上涂墨檄之”,后来他父皇当了皇上,有人推荐荀济,他父皇说荀济此人,人虽有才,乱俗好反,不可用也,他父皇见荀济讥讽佛法,召集朝臣,要当众斩了荀济。朱异是荀济的朋友,偷偷告诉了荀济,荀济于是跑到了北魏,当然此事他父皇肯定不知道,如果知道也不会现在对朱异这样好。想到朱异,萧纲头就疼,朱异此刻就在他身后,他对这位朝廷重臣又恨又怕,他父皇年岁渐高,不善听人言了,若说听人言,也只听这位朱彦和的,他虽贵为皇太子,也不敢得罪这位朱领军,以前的圣上,不是这样的。普通年间,一位大臣曾抬着棺材上封事谏佛,轰动一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