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思南说亲属都留在了广州,希望大行台府能允许他把家属接过来,王伟问他家属的情况,徐思南说他刚生了一个儿子,还在襁褓之中,仓促之间,也没来得及回家安顿妻儿,希望能放他回去接妻小。王伟不同意让徐思南去接家属,一来暴显是被监视之身,二来大行台侯景马上就要起事,家属呆在广州反而比在虎牢更安全些,但这些话他不能对徐思南说,徐思南失望地走了,徐思玉向王伟讲起他与徐思南不打不相识的经过。
那日徐思玉奉命去胁持暴显,暴显将徐思玉让进刺史府大堂,验过徐思玉带来的大行台府命令,不虞有诈,吩咐取来刺史大印,徐思玉看准时机,以迅雷之势抢走了暴显的大印,手下将士刀剑齐出,看住了堂上的众人,暴显这才省悟过来。徐思南当时在堂下不愤受到欺骗,打倒了几个士卒,徐思玉出身寿阳大族,自小习武,刀马纯熟,投军后久历沙场,见状上前亲自与徐思南交手,他自然不惧一个小小的副将,没想到这个徐思南看着年轻,手底下也有真章,不是草莽的路子,两人打个难解难分,徐思玉手下的将士见徐思玉一时分不出高下,都拔刀上前要斫了徐思南,暴显喝止住了徐思南,暴显向徐思玉表示愿意为大行台效力,徐思南也住手归降。经此一役,徐思玉与徐思南两人都有些惺惺相惜之意,回虎牢的路上,两人越聊越投机,这个徐思南不只武功出众,也略通文采,到了虎牢之后,两人遂结拜为兄弟。
王伟听徐思玉这么说,对徐思南的身份更是好奇,他派了两个人暗中盯视徐思南。这天盯梢的人跑来。
“郎官,徐思南去找了一个人。”
“找了谁?”
“玄布法师。”
“玄布法师?找他做什么?”
“我们也感到好奇,徐思南把玄布法师领出了大行台府,两人在府外嘀咕了半天。”
“莫不是玄布法师跑了?”
“那到没有,玄布法师又返回大行台府了。”
“他们都说些什么?”
“我们不敢离得太近,没听清二人说什么。”
这两个人有什么联系?他想起那天他找玄布谈法时,徐思南与徐思玉来找他,他现在回想,好像徐思南见到玄布时的神情有些异样,难道二人以前认识?他想到此,心里咯噔一下,按理说两人初次相识,应该没有什么可说的,除非两人之前就认识,如果是这样的话,他来本已经对玄布的身份不再怀疑,现在听说徐思南与玄布之间有联络,不由得又怀疑起玄布的身份来,不只是怀疑玄布,还有徐思南,高澄能下诈书,真保不齐就在河南道大行台府安下了钉子,以前他对侯景疑神疑鬼颇有微词,但现在他心里比侯景还敏感。
他让人也暗中盯着玄布和崔保,盯梢的人汇报说玄布平日只是修禅静坐,不轻易外出,反而他那个俗家弟子崔保,成天和军士们混在一起,拿刀弄枪,新近又学会了骑马,好像玄布对这个弟子也不怎么管束。王伟亲自旁敲侧击的问了玄布几次,也没探出什么。
这天,王伟与侯景正在堂上议事,一个士卒跑进来报告派往西兖州的人回来了,是狼狈逃回来的。王伟一听,就感到事情不妙,果然,从西兖州回来的人报告说西兖州刺史邢子才发现了真相,收捕了领头的将军,只有少数几个人逃了回来。
邢邵,字子才,十岁便能属文,很有才思,聪明强记,日诵万言,年未二十,名气冠京华,邢子才文辞之美,独步文坛,晋时左思作《三都赋》,传为洛阳纸贵,邢邵之文同样一出,洛阳的纸张就要涨价一次。他治理州事,有桴鼓不鸣,吏人奸伏,吏民为他立生祠,勒碑颂德。王伟深知此人威名,知道他必不能为侯景所用,也没想到用书招降,直接派出得力干将,并加派两百军士,全副武装,王伟特意叮嘱,让他们乘夜色入西兖州,抬着侯景的仪仗,让邢邵以为是侯景亲临,然后以大行台令将邢子才拿下,没想到事情还是败露了。
王伟懊悔不已:“大行台,我们还是小看了邢子才,邢子才既然知道了我所图谋,必定会通知东方各州,南兖州、济州、扬州等处刺史必定有所防范。”
“东边的事要坏。”侯景说道,果然东部诸州陆续传来消息,邢子才散发檄文给各州,侯景的军队不能执取各州。
“麻烦还不只于此,邢邵必定会发快书到朝廷,他历年在朝廷任官,知人颇多,世子高澄很快就会知道我们的的图谋,虽然我们起事还没有准备充分,看来只能仓促而发了。”王伟向侯景建议。
“事不预不立,仓促起事只会害了全军将士。”索超世不同意马上起事,和王伟争论起来,侯景手下亲信大将也分成了两派,侯子鉴等猛将主张立刻起事,心思缜密的将军主动缓动,侯景一时下不了决心。
“等不了了,大行台,我相信邺城此时已经得到了消息。”王伟说。
“就算邺城得到了消息,调兵遣将也得耗费几个月。”索超世说。
“我请一支将令,带兵去邺城,捉高澄小儿和那个傀儡皇帝过来。”侯子鉴扯着嗓子说。
侯景恼怒地瞪他一眼,吓得他不敢再说。
“我们还有时间,大行台,人马还没有征调完,现在起事,反易受制于人。”索超世说,他说的确实也有道理。
“大行台忘了那封书函吗?”王伟提醒侯景,既然高澄早就要诓侯景入邺,那么他能没提早防备吗?其他几人不知道书函的事,都看着侯景。
“大军即刻反魏。”侯景果然不再迟疑,下达了军令。
仓促之间,难免顾此失彼,河南道的军队分布于各个州,一时之间难以集中,只集起了不到六万人军队,大部分还都被裹挟的,不由自主。侯子鉴、宋子仙、郭元建、支化仁、于子悦、彭隽,这些侯景在历年军旅生涯中结下的死党是造反的中坚力量,他们统率着主力军队,各州刺史只能听命从事。
给士兵重新编伍,发放兵器,于路旁立树栅,搜集粮草,一时之间虎牢城内忙碌起来,王伟却心不在此,他在等一个人,这个人是丁和。
王伟本来打算亲自去建康找萧衍,但侯景说什么也不放王伟去,决战之际,王伟是侯景最倚重的帮手,侯景打算派索超世去,王伟不同意,认为索超世与外打交道粗疏,自己既去不了,他于是向侯景推荐了丁和,侯景把丁和找来,丁和二话不说,领命而去,南朝虽远,但如坐船顺江而下,到建康应该也很快。王伟天天掐算,算着时间丁和也该回来了,他派人向南去迎丁和,派的人都快到寿阳了,可还是迎不到丁和,气得侯景大骂丁和,说他投降了萧衍。
“臣闻股肱体合,则四海和平,上下猜疑,则封疆幅裂。故周邵同德,越常之贡来凑;飞恶离心,诸侯所以背叛。此盖成败之所由,古今如画一者也。”
王伟以侯景的名义给梁朝皇帝萧衍写了一封降书,意思是说国家重臣应向人体手足那样团结合作,国家才会统一太平,否则国家就会四分五裂。当初周成王的辅臣周公旦与邵公奭同心同德,连边远之国越常都来朝贡,纣王的佞臣飞廉与恶来离心德,诸侯都背叛了纣王。
信中又说“臣昔与魏丞相高王并肩戮力,共平灾乱,扶危戴主,匡弼社稷。中兴以后,无役不从,天平及此,有事先出。攻城每陷,野战必殄。筋力消于鞍甲,忠贞竭于寸心。乘藉机动,位阶鼎辅。宜应誓死罄节,仰报时恩,陨首流肠,溘焉罔贰。何言翰墨,一旦论此?臣此恨义非死所,壮士弗为,臣不爱命,但恐死之无益耳。”
我侯景以前曾和高欢并肩战斗,同心协力,共同平定祸乱,拥戴幼主,辅佐朝政,魏安定王元郎中兴元年以后,没有一次战役我没有参加,从天平年间到现在,凡有战事,总是我率先出战,攻城必陷,野战必歼敌,精力全耗费作战上,竭尽了忠诚,我的官阶也升到三公之位,本来我应当誓死尽节,以报朝廷恩德,即使去死,也不应该生出二心,可是现在为什么又上表乞降呢,因为我只恨就算尽义死了,也死得不是其所,我不是吝啬自己的生命,只是怕死得没有意义。
信中又说“而丞相既遭疾患,政出子澄。澄天性险忌。触类猜嫉,谄谀迭进,共相构毁。而部分未周,累信赐召,不顾社稷之安危,惟恐私门之不植。甘言厚币,规灭忠梗。其父若殒,将何赐容。惧谗畏戮,拒而不返,遂观兵汝、颍,拥旆周韩。乃与豫成刺史高成等十三州刺史,皆河南牧伯,大州帅长,各阴结私图,克相影会,秣马潜戈,待时即发。函谷以东,瑕丘以西,咸愿归诚圣朝,息肩有道,戮力同心,死无二志。惟有青、徐数州,仅须折简,一驿走来,不劳经略。”
原因就在于高欢生了重病,他的儿子高澄把持大权,高澄为人阴险忌刻,遇事加以猜疑,嫉妒贤能,喜欢谄媚阿谀奉承的人,构陷毁谤别人,连续下书召我,毫不顾念社稷安危,只惟恐私人党羽不能培植,用好听的话和厚金谋划消灭忠耿之臣,高欢如果死了,我就没有容身之地了。我害怕被诛杀,所以拒不从命,在汝州、颍州、故周韩之地带兵观望,并和十三州刺史暗地联络,准备共同反魏,函谷关以东,瑕丘西的地区,都愿归顺梁国,以求百姓能休养生息,我们同心协力,誓死没有二心,至于青、徐等州,只须书信一封,派一个驿使送去命令就可以了,不用圣朝谋划。
信中又说“且臣与高氏仇隙已成,临患赐徵,前已不赴,纵其平复,终无合理。黄河以南,臣之所职,易同反掌,附化不难。群臣显仰,听臣而唱。若齐宋一平,徐事燕赵,伏惟陛下天纲宏开,方同书轨,闻兹寸款,惟应霈然。”
我与高氏的仇恨已经形成,高欢病重时来函召我,我已经抗拒不从,以后就算他病好了,我也不会和他和好了。黄河以南,是我职权管辖的地方,归化圣朝易如反掌,群臣仰慕我,都能听从我的号召,如果故宋齐地区平定后,就可慢慢图取故燕赵之地。希望陛下广开天网,一统天下,希望能了解我恳切的心情,对我施以恩泽。
这封降书,王伟自信写得情文并茂,鬼神见了都能哭泣,在信中他把侯景写成一个对大魏战功赫赫、忠贞不二之士,只是受到奸臣陷害,才不得不求退身之路,而高澄依仗老子的威势,打击异己。他当然知道高澄并没有那么卑鄙,但信中却不得不如此写,他又说与十三州刺史都已经联络好共同反魏,也是隐瞒了部分实情,最后给萧衍以希望,先图河南之地,再取河北,就能天下一统。
他构思了一晚上才写就,他读给侯景听,侯景不耐烦听那些四六之辞,他把大意一说,侯景连连点头,应该也觉得自己冤深似海,丁和是文人,看罢也赞叹不已,藏书奉命而去,可是这一去,却迟迟没有回音。
斥侯来报,司空韩轨督十万大军在邺城整兵秣马,不日出兵,讨伐侯景,王伟眼前一黑,高澄的军队这么快就有动静了,说明高澄早有防备。
千盼万盼,丁和终于回来了,相比王伟等人的焦灼,丁和神态安逸,王伟见他头戴突骑帽,绕额系扎一带,身披小袖衫子,模样很是洒脱,丁和面对着侯景、王伟及诸将们殷殷的目光,吐出了一句话:“梁国皇帝萧衍做了一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