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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邙山之战

    三年前,也就是武定元年,西魏大统九年二月,北豫州刺史高慎高仲密以虎牢降西魏,宇文泰以高仲密为侍中司徒,亲率大军至洛阳接应。魏大丞相高欢率十万大军至黄河北岸,邙山之战起。

    若说任何其他人反叛,可能都引不起陈元康的惊讶,可是高慎怎么会反呢?要知道高慎的高姓与丞相高欢的高姓可是一个高姓,都出身自渤海高氏,当然他也知道有人对丞相高欢是否出身渤海高氏有疑异,但最起码从丞相本人来说,一直以渤海高氏为本宗,丞相起事反抗尔朱氏暴政,除了从晋州与信都带来的兵马外,地方坞堡势力主要依靠两支,一为渤海高氏,一为赵郡李氏,此外清河崔氏、范阳卢氏也出了不少力。高乾兄弟四人,高乾、高慎、高昂、高季式,按辈份排,高欢呼高乾为叔父,其实二人年岁相差无几,高慎在兄弟中排行第二,历任大行台左丞、尚书、行台仆射、侍中加开府、兖州刺史、御史中尉、北豫州刺史,陈元康知道他平日颇涉文史,与其他兄弟三人截然不同,但个性偏狭急躁,与前外兄崔暹矛盾很深,高仲密先娶崔暹之妹,又弃之娶妻李氏。有人说高慎之所以反叛,与世子也有关系,世子高澄见李氏艳而慧,欲与之图欢,李氏不从,挣裂衣服,所以高仲密才起的叛心,这些陈元康不敢胡乱猜测,他知道丞相出身为汉人,但自幼在胡地长大,实已胡化,胡人对男女关系并不如汉人那样讲礼节。

    因为高仲密叛变,两魏之间又引起一场大战,宇文泰以李远为前驱,至洛阳,派于谨攻柏谷坞,破城,于三月围攻河桥南城,河桥南、北及河中洲上各筑有城一座,谓之河阳三城,又称河桥三城,高欢率大军赶到,宇文泰退军瀍河之西,又纵火船于河上流,想烧掉河桥,斛律金使小艇用长锁牵去火船,桥得以保留,大军遂渡河,屯于邙山。

    十七日夜宇文泰登邙山来袭我军,被我斥侯侦得,高欢整阵以待,十八日黎明,两军对战,我军右翼彭乐对阵宇文泰左翼,彭乐骁勇能战,以数千骑冲溃了西魏军,攻入了宇文泰的大营,俘获了西魏将佐四十八人,我军乘胜追击,斩首三万余级,可惜走掉了宇文泰。

    后来陈元康才知道宇文泰不是自已跑掉的,那日晚收军之后,有士卒向高欢报之白日战场之事,陈元康也在帐内,听得很清楚,丞相城府很深,派人把彭乐叫来。

    彭乐进得帐来,将一囊金带交与高欢,说:“这是宇文黑獭的金带,这下黑獭可说是漏刃破胆了。”

    “是吗?来人,取三千匹绢。”高欢下令。

    士卒将三千匹绢堆于地上,陈元康见彭乐喜得两眼眯成了缝,他心中暗叫声蠢才。

    “将三千匹绢赐与彭大将军。”

    士卒上前将绢往彭乐身上堆,彭乐吓一跳:“你们干什么?”

    “不许动。”高欢很严厉地说。

    有一个士卒将彭乐绊倒在地,将绢压在他身上,彭乐不知何故,连叫丞相,高欢挥手让士卒暂停,从帅位起身,来到彭乐面前,揪住他的发髻,问:“黑獭为什么会逃得性命?”

    彭乐不语,高欢抽出宝剑举剑要砍下,彭乐吓得大叫:“我说,我都说。”

    原来彭乐追击宇文泰,眼看要活捉宇文泰,宇文泰对彭乐说:“你不是彭乐吗,你这痴男子,今日你捉了我,明日高欢还能留着你吗?你还不速速回营,去领取你的金银珠宝封赏。”彭乐头脑简单,就放过了宇文泰。

    彭乐对高欢说:“丞相给我五千骑,我去把宇文泰再擒拿来。”

    “再擒?你能再擒吗?你把他放跑了,还想着再擒来?黑獭没有说错,你真是个痴男子。”高欢切齿良久,手中宝剑挥了又挥,终于还是没有砍下,吩咐士兵将三千匹绢全压在彭乐身上,转身出帐而去,陈元康也追随丞相,他路过那小山一般的绢丝,见彭乐被压得呲牙咧嘴,他心中也全是恨意,如果捉到了宇文泰,战事就结束了,就因为这个蠢才彭乐,未来还不知要死多少人?不知还要流下多少寡妇孤儿之泪?希望这三千匹绢能把他压得清醒些。

    十八日,两军复战,西魏军右军若于惠攻破东魏军左翼,宇文泰遂率中军与若于惠合攻西魏军中军,丞相高欢在中军,眼见战事不利,急忙奔走,陈元康紧跟高欢,高欢的战马失蹄,将他掀下马来,陈元康见状忙下马,要将自己的马让与丞相,将军赫连阳顺与高欢挨得近,下马,将马让与高欢,拍打马臀,马向前奔跑,陈元康也忙纵马追赶,他偷眼观瞧,丞相身边连他在内,只有七个人了,七人只有三人有马,他与武卫将军段韶、都督尉兴庆,其余四人步行跟随,这时西魏军上来了,情势危急,尉兴庆掉转马头,对高欢说:“大王速去,兴庆腰中尚有百箭,足杀敌百人。”高欢忙道:“事成,我封汝为怀州刺史,你若战亡,我任用你的儿子。”“我的儿子还小,如果兴庆死了,希望大王用我的兄长。”这是陈元康听尉兴庆说的最后一句话,此后他再也没见过尉兴庆,战事结束后,他听说尉兴庆射杀西魏军,矢尽而死。

    他们几个人跑了没多久,又有一队敌兵追上来了,有从者惊呼:“大王,是贺拔胜。”陈元康脑得嗡得一声,贺拔胜兄弟三人,长兄贺拔允,贺拔胜排二,贺拔岳排三,关西之地本来不是宇文泰的地盘,是贺拔岳的,如果贺拔岳还活着,轮不到宇文泰有什么作为,可是贺拔岳死了,死于侯莫陈悦之手,也可说死于丞相之手,因为侯莫陈悦图谋贺拔岳是受丞相指使的,贺拔岳死后,他手下诸将才拥立的宇文泰,贺拔胜与丞相有切齿之恨。他回头一望,见一位手执长槊的将军,咬牙切齿得大喊:“贺六浑,贺拔破胡必杀你。”贺六浑是丞相的字,这是个鲜卑的字号。贺拔胜身旁有十几骑铁甲战士,在他们身后,还有几千持短兵的军士,陈元康觉得身子发软,险些跌落马下,他望向丞相,丞相的脸色也煞白,打马疾走,跑了几里路,陈元康觉得自己快呼不上气来了,他估计丞相也差不多,他一闭眼,完了,没想到今日毕命于邙山,忽听一人叫道:“河州刺史刘洪徽救驾。”他睁开眼,河州刺史刘洪徽从旁而来,搭弓射箭,射死了贺拔胜身旁的两甲士,武卫将军段韶乘这一空当,也搭弓,射向贺拔胜,陈元康见贺拔胜的马咴咴暴叫,将贺拔胜掀下马,马随后倒于地上,贺拔胜却从地上爬起,原来段韶的箭只射中了贺拔胜的马,如果射雕手斛律光在,就能要了贺拔胜的命。他们趁此机会,拼命打马,扬长而去,事后他想为什么那天贺拔胜没有射箭?当时贺拔胜离丞相最近的时候,长槊的刃都要快够到丞相了,离那么近,一箭就能射中丞相,如果那样,战事也就结束了,只能说贺拔胜立功心切,想生拿丞相,所以没有携带弓箭,昨日宇文泰遇险,今日丞相遇险,战场的形势真是瞬息万变。

    他们跑了半天,终于甩脱了敌军,刚喘息一会儿,后面又有尘土,他们见追兵又近,慌忙又上马,没想到来的却是自家的军士,军士带来一个喜讯,我右军击败了敌左军赵贵等五将,高欢仰头哈哈大笑,陈元康见有机可乘,向高欢建议收集兵马即刻回军,高欢发出号令,一路收集败兵,等到了前线时,又整顿出一支军队,败军本不言勇,但被右军的胜利所鼓舞,冲向了敌阵,这次宇文泰没有了刚才的幸运,被打得丢盔弃甲,战场上遍地西魏军的尸首,宇文泰引军向西败走,东魏军步步紧逼,一直追到潼关,前方报给高欢,西魏开府仪同三司达奚武守关,宇文泰已入关。

    高欢聚将,陈元康由诸将口中得知敌右军若于惠也完好退入关中,我军追击若于惠时,若于惠颇有大将风度,徐徐下马,命厨人营食,吃完饭后,听说他对左右说,‘长安死,此中死,有以异乎?’若于惠建旗鸣角,缓缓行军,我军怕中埋伏,不敢追赶,陈元康暗叹敌有此将领,正是我军劲敌。

    对下一步如何行动,诸将意见纷纭,陈元康清楚记得当时行台郎中封子绘说:“混一东西,正在今日,当年魏太祖曹操平定汉中,没有乘胜取巴蜀,失在迟疑,后悔无及。”

    段韶说:“这个时令正是青黄不接之时,人无粮,马无草,人马疲瘦,敌军虽败,我军伤亡亦重,兵法云穷寇莫追,末将以为不可入关。”

    段韶字孝先,段孝先雅性温慎,工于骑射,长于计略,能得将士之心,更主要的是他的身份,他的母亲是高欢夫人娄昭君的姐姐,也就是说高欢是段韶的姨丈,他既如此说,诸位武将纷纷赞同。

    陈元康:“两雄交争,岁月已久,以前几次战役都失利了,今天幸而大捷,这是上天授于我大魏,时不可失,丞相应当乘胜追击。”

    高欢:“如果遇到伏兵怎么办?”

    “当年沙苑之战我军失利,宇文泰尚没有伏军,现在敌军败北,被我军追击至此,哪里还有什么远谋?”陈元康道。

    “我赞同陈元康所说,请求丞相给我三千铁骑,我定将黑獭擒来献给丞相。”彭乐自告奋勇。

    陈元康见诸将脸上都浮现不以为然的神色,他知道彭乐放走了宇文泰,被诸将鄙视,现在彭乐要戴罪立功,只会招诸将耻笑。

    高欢看一眼彭乐,并不答言。

    “孝先所言为是。”斛律金说,其他众将也站在段韶、斛律金一方,有的人还对陈元康与封子绘冷嘲热讽,认为他们这些文人,居于后方,光靠一张嘴,哪知道他们这些将领,亲厉矢镝,冒死前行,陈元康不服气,与那个争吵几句,他知道诸将的心思,别看表面上都对彭乐所为不耻,但有几个不是为了领功受赏,养寇自重的,不是只有一个彭乐,宇文泰说的对,没有了我,哪有你,没有了敌人,哪有领功受赏的机会,他们不会从丞相大业上去考虑,虽然现在我军伤亡很重,但士气正盛,以前的潼关之战、沙苑之战、河桥之战都以失利而告终,今日总算赢得胜利,如果不利用这个机会灭掉宇文泰,等宇文泰缓过气来,再要统一东西,会付出比今天更多的人命,看似不近人情,实则很近人情。

    “我大魏无论疆域、人口、物产、国力都远胜西魏,即使伤亡严重,也很快能补充,西魏国小,但苦撑不倒,并且几次战役,反胜我军,正是由于有宇文泰这样不世出的奇才,不趁此活捉宇文泰,我们还等什么呢?”陈元康说。

    “你如此吹捧宇文黑獭,意欲何为?”有人发声质问陈元康。

    “宇文泰毒杀孝武皇帝,是我大魏的仇敌,我怎会吹捧于他?但我们也不能因此而轻视他。”陈元康辩解。

    “是孤当时小瞧了黑獭,致有今日之祸。”高欢说道。

    诸将见丞相如此说,才不再和陈元康纠缠。

    “长猷,你提醒了我,你写一封信给黑獭,谴责他杀死皇帝之罪。”高欢又道。

    “丞相,如果今天舍弃不追,以后一定会留下后患的。”

    高欢看看陈元康,又看看诸位武将,摇摇头,叹道:“回师吧。”

    陈元康欲待要争,见诸将欢喜离帐,封子绘来到他身边,拉他的臂膊:“长猷兄,走吧。”

    陈元康想到此,邙山会战时,他只与丞相在是否进军上有所分歧,难道丞相因此对他耿耿于怀吗?当初他们退军后,走了几天,丞相又有所后悔,命刘丰生率几千骑返回去追宇文泰,被王思政拦于恒农,引军退还。后来河南道大行台侯景以诈书复取虎牢,北豫州、洛州重入大魏版图,高仲密之叛总算没造成更多的损失,当时宇文泰派人给虎牢的守将魏光送信,让他固守,侯景擒获了该人,改其书为宜速去,魏光宵遁,我军兵不血刃入虎牢。

    高仲密的妻子儿女在进关中的路上被我军抓获,丞相也没有处死高妻,只把他赐给了世子高澄,难道高妻对世子说他的坏话了?陈元康思前想后,不知高澄之意如何,只好默不作声。

    高澄突然笑了一下,继而脸色凝重地说道:“我父说邙山之战,悔不用陈元康之方,给后人留下祸患,以此为恨,死不瞑目。”

    陈元康的眼圈泛红,泪珠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