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断电话之后,梁枫又先后给孙延、柳青、李丹、韩炳春等人都去了拜年电话,甚至县委书记徐元和县长谭靖涵都没有漏过。本来还想着给陈慧珊也打的,却忽然发现,他手里居然没有陈慧珊的联系方式。以前似乎只要去制药厂就能看到陈慧珊,所以根本就没想起过要记住她的联系方式。再说了,这时候连程控电话都还没有普及,想要像后世那样方便的联络,还真是有些难以想象。
看看已经十点左右了,想起明天还要去灵山风景区,梁枫便收拾收拾准备睡觉了。不过担心半夜之后电话太多,他索性把座机的电话线给拔掉了。不这样的话,晚上就别想睡个安稳觉。本来连传呼机都关掉的,不过迟疑了一下,只是调整成震动档。
还没上床呢,办公室门外的走廊里面却传来了脚步声。梁枫不禁愣了一下,整栋办公楼里面,今晚似乎只有自己一个人在吧?谁这时候跑到六楼来了?顿了顿,果然听到外面传来敲门声,梁枫叹了口气,问道:“谁呀?”
门外传来洪柯熟悉的声音:“梁书记,还没休息吧?”
梁枫一听是洪柯,登时有些哭笑不得。伸手拉开办公室门,道:“没呢,怎么了,除夕晚上不用呆在家守岁啊?”目光转到门口的洪柯身上,却见他手里提着几个食品袋儿,还有两瓶酒,咯吱窝夹着文件包,显见得是打算与他喝个通宵的。
洪柯笑呵呵地道:“家里人都守着看电视,谁陪我喝酒啊?知道梁书记晚上在办公室值班,所以就过来陪着你守岁了,不打扰吧?”
梁枫道:“不打扰不打扰,来来来,咱们坐里面慢慢聊。”
俩人在茶几上摆开了几样小菜,梁枫又从酒柜里面取出一对儿玻璃杯子,坐在沙发上便吃喝起来。洪柯这么晚过来,自然不会真的打算陪着梁枫喝一晚上的酒。俩人聊了也没几句话,他就从文件包里面抽出一叠文件递给梁枫:“梁书记,我这儿有些东西,你过过目。”
梁枫接过来放在膝盖上拍了拍,却没有打开来看。沉吟了一下才道:“是有关扶贫的?”
洪柯眸子里闪过一抹亮色,道:“梁书记高见,当真是一语中的啊。”
梁枫轻轻吁了口气,道:“这些东西给我看,不合适吧?”
自从经孙延点拨之后,梁枫这几天一直都在琢磨有关扶贫款的事情。觉得未必会找到他的头上,今天洪柯在车上说的时候他还有过这样的念头,不过随即觉得可能性不是很大。谁料晚上洪柯就送过来了,越是如此,越是说明里面的毛病不小。
仔细掂量了一下,他觉得必须搞清楚洪柯的心思。假若仅仅是为了让自己从他手里接过这个烫手的山芋,他是绝对不会碰这件事的。如果还有其他的考虑,虽然大可商榷,但自己目前的身份地位却不足以去做这件事,也没有那个资格。洪柯拿这些东西来的用意就值得揣摩了,他不相信洪柯不知道这件事背后代表的是什么。
洪柯笑了笑,道:“有什么不合适的?虽然我是分管的领导,但这里面涉及到的问题却不是我能沾上手的。因为还牵涉到了钱庆志钱县长、赵广宁赵书记、徐元书记,所以,我觉得对梁书记也是非常有用的,不管你做不做什么,但知道了总没有坏处。”
梁枫目光在洪柯身上凝注了片刻,随即粲然一笑,道:“那就多谢了。”
随手把文件袋儿放在身边的沙发上,端起酒杯跟洪柯碰了一下,便不再提有关扶贫工作的事情,仿佛方才的一幕根本发生过一样。洪柯也是满面的笑容,显然他的目的就是如此,只要梁枫接下了文件袋就行,至于以后是个什么反应,他心里已然有数。
梁枫道:“你今天回来,有没有听说市委宣传部的消息?”
洪柯是县委办公室的主任,有这方面的消息的话,肯定比他先知道。梁枫今天回来之后还没有见到有关市电视台的相关消息,但又觉得那些人不可能没有来,所以随口就问了一句。
本来这事儿最应该问的是冯春燕,毕竟她才是县委宣传部的部长。不过梁枫心里既然对市委宣传部的做法存疑,自然觉得那些人多半不会按路数来。洪柯是分管扶贫工作的,民政局那边也归他负责,市电视台的人过来由市委办接待也很正常。
果然,洪柯点头道:“您今天猜得真不错,那些人是中午才到的,而且规格也不低,居然是市委宣传部的一名副处长带队,市电视台、市晚报、市广播电台都有记者跟着,而且来后不是去县委宣传部的,而是直接到县政府接洽,最后是政府行政科那边接待的。”
梁枫闻言一愣:“这么高的规格?行政科接待不合适吧?分管副县长呢?”
洪柯闻言就是微微一笑:“今天是大年三十啊,梁副县长在家蒸包子呢。”
分管这方面工作的副县长叫梁霞,今年四十多岁。北方的风俗,腊月二十九、三十,妇女一般都在家里蒸包子。县政府腊月二十八就正式放假了,除了值班人员,谁守在政府大楼啊,年三十了还等着接待打秋风的,不是有病么。
梁枫也是有些好笑,本来那些人下来,县委早就安排好了接待的人员。若是按时赶到,自然是与梁枫他们的车队一起出发去南坪坝,偏偏他们拖到中午才来,大吃大喝之后,除了捞些礼品,估计也没打算做啥事儿,所以,只能由宣传部的人接待。
早上出发的时候冯春燕就安排过了,若是这些人来了,就安排他们进山,去南坪坝,若是不去的话,直接让他们打道回府,连中午饭都不会管,年礼更是想都不要想。倒不是他们抠门,而是这些人来的时候根本就没怀着好心。
准备给这些记者的礼品倒是不老少,不过下午从南坪坝回来之后,在山口的时候就让冯春燕给分了,便宜了县广播电视局的那帮人,当然还有民政局那些跟着进山的人。若是市委宣传部下来的人也进山了的话,哪怕来得再晚,原也不会少了他们的好处的。
既然那些人没有进山,之前的种种猜测自然也就得到了验证,准备的礼品自然跟他们无缘了。不过那些人到了桂柳县之后居然跑到县政府去联系接洽,可也够损的了。县政府那边早就放了假,除了几个值班的干事之外,能找到个负责的就不容易了。
洪柯道:“行政科的人请那些人在县饭店吃了一顿午饭,然后就客客气气的送他们走了。”
梁枫不禁问道:“空手走的?”
洪柯呵呵笑了起来:“还能咋的?倒是听说他们很不满意来着,不过行政科的小赵才上任科长几天啊?没有领导发话,他也不敢随便乱来的,能在饭店管一顿饭算是非常客气了。”
梁枫微微摇了摇头,随即道:“带队的人是谁?”
洪柯道:“不认识也没听说过,据说是姓郑,是市委宣传部的一名副处长,啥名字也没弄清楚,具体职务也不知道,反正挺傲气的。不过吃了这么一个亏,怕他们不老实啊。”
梁枫轻哼了一声,道:“还怕他们太老实呢。”
洪柯眼睛微微一亮,却没有接话。梁枫虽然没有明说,但他却是非常伶俐的人,脑子转速也比一般人快的多。之前呆在这里瞎磨蹭,也就是想找个机会跟梁枫说这件事。今天从南坪坝回来之后,他马不停蹄的就开始询问这件事,就是怕有什么后遗症。
得知结果之后洪柯便有些头疼,他对于梁枫早上的安排,虽然也觉得痛快解气,但心里却是不大赞同的。不就是花几个小钱的问题嘛,那些人下来,只管好吃好喝好招待,也不指望他们唱赞歌,最起码别嘴一咧给你胡说八道,对于那些当记者的,洪柯还是比较了解的。
省了几个小钱,心里也觉得痛快了,但却把人给得罪完了。那些人是干什么的?搞宣传的啊,还全都是市里的笔杆子,电视台、广播电台、市晚报、日报等等,好家伙,主流媒体一网打尽,全让梁枫给得罪了个干净。
这些人私底下随便散播几句坏话,都够桂柳县喝一壶的。记者最擅长的就是吹毛求疵、颠倒黑白,想要收拾你一下简直太容易了。所以,洪柯对梁枫的处置方式很是不以为然,但梁枫当时话说出口,他就不能反对了,哪怕是错的,也要先做了再说。
因此,洪柯才会临时挑了今晚上过来说这件事。关键是时间太紧,真要等到明天后天再跟梁枫说这话,恐怕黄花菜都凉了。这也是洪柯,当这么些年的县委办主任,考虑问题比较全面,也能权衡出轻重缓急来。借着这个空儿,把想汇报的东西汇报了,还不着行迹。
梁枫的话让洪柯心里恍然有些明悟,原来人家早就想到了这种可能,而且还有所准备。听梁枫的意思,似乎还巴不得那些人搞出些是非来似的。虽然不知道梁枫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洪柯却松了一口气。他也不是全无眉目,联想到梁枫早上的分析,显然是想借着这个机会找找背后的黑手,想知道是谁在暗算他。
既然已经完成今晚的目的,洪柯自不会真的陪着梁枫傻喝酒。不管咋说,今天也是除夕,午夜之前说啥都得赶回去,家里一屋子的人都还等着他吃团圆饺子呢。所以装作不胜酒力,站起来跟梁枫告辞,摇摇晃晃的离开了办公室,等拐过了楼梯间,下了两层楼之后登时便恢复了清醒,一路轻快的下楼回家了。
梁枫坐在沙发上,手里捏着文件袋,琢磨了好半天也没有抽出来看。他还没想明白孙延那天说的话究竟啥意思,而且今天这个时间点也不对。打开来看的话,说不定就坏了自己的好心情了,好好的一个年都没法子过好。
叹了口气,梁枫起身打开卧室的保险柜,把文件袋锁了进去,还是等年后再说吧。
刚直起腰,外面便传来一阵嗡嗡嗡的声音,仿佛马达在响一样。梁枫怔了一会儿才明白是自己的寻呼机在叫。方才把寻呼机调到震动档之后正好洪柯来了,他就随手放在了办公桌上。这会儿一震动,在桌子上的声音才会这么大,否则还真听不到。
从卧室出来,随后把传呼机拿到手一看,是一个非常熟悉的电话号码,但正因为太熟悉了,梁枫反而一时没反应过来是哪儿的电话。都把呼机塞进裤兜了才突然一怔,这不是制药厂实验室的电话号码么?那个地方似乎除了自己和陈慧珊,别人都进不去才对。
这个时候,怎么会有人用实验室的座机打传呼给他?
迟疑了足足有半分钟,梁枫才重新把电话线插上,怀着忐忑的心情,把电话回了过去。电话刚一通,梁枫就听到陈慧珊熟悉的嗓音传了过来:“你这会儿能来吗?”
梁枫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石英钟,已经快晚上十一点了,不禁有些哭笑不得:“我说大小姐,不带这么玩人的吧?今晚是除夕欸。再过不到一小时就……对了,你这会儿怎么跑到实验室去了?不过年了?你不是回京城去了吗……”
陈慧珊突然打断梁枫的啰嗦,道:“我好饿啊。”
梁枫一阵头大,道:“……要不,你忍一忍,明早上就有卖吃的了……”
话筒里面突然就没有了声音,梁枫捏着话筒怔了怔才骂了一声:“神经病。”
不过这会儿再去睡觉显然不可能了,不管是真是假,他都没办法安心。在办公室踅摸了一会儿,从冰箱里面搜腾出一些零食,用袋子装了几样食材,临出门的时候又回身把床底下剩的半箱快餐面给带上。他记得那天离开实验室的时候,好像里面啥吃的都没有了。
距离午夜的钟声敲响还有不到二十分钟的时候,梁枫驾着桑塔纳驶进了制药厂的大门,值班的保安还很是诧异了一阵子,觉得今晚的事情真奇怪,大老板这个时候来药厂,打算在厂里过年不成?
梁枫将车停在实验室门口的时候,透过车窗,看见陈慧珊孤零零的蹲在办公室门口,双臂紧抱,仿佛寒冷难熬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