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浴室出来,梁枫身上的酒气早已消散,身上披着大浴巾,头发还湿漉漉地滴着水,脸上满是复杂的神色。大冬天冲冷水澡,这滋味可不好受。
桌面上放着一只精致的盒子,下面压着一张纸条。梁枫走到跟前一看,不禁有些哭笑不得。盒子是新设计出来的药盒,专门用来装一粒清的,而且是精品套装,里面分成四格,分装不同颜色的四种一粒清,分别针对三种不同类型的感冒。
一粒清提倡防治兼顾,以防为主。预防感冒的话,三天一粒;治疗感冒则是一天三粒,基本上药到病除。盒子里的一粒清分为红色、蓝色、绿色和乳白色四种。其中绿色就是用来预防感冒的,数量最多,其余三种分为热性、寒性和病毒性几种。
纸条上只有一句话,告诉梁枫感冒药已经给他预备好了,自己回家过年。
梁枫吁了口气,转身走到沙发边坐下,从茶几上拿过烟,掏出一支点上。随着淡淡的烟雾从肺腔里面喷出来,酒醉后的情景又清晰地浮现在眼前。下意识地,梁枫还动了动手指,心里暗自感叹:那一幕真是让人难以忘怀……
尽管是在沉醉之中,但梁枫当时的意识却极为清楚,就是手脚有些不听指挥,而且自制力下降了很多。很多平时或许只是偶尔闪动的念头,那个时候就会不受控制地付诸行动。或许,他的心底深处,早就对陈慧珊有着别样的情感?
梁枫极少有喝醉的机会,以前当兵的时候虽然经常饮酒,但酒量控制得很严。复员后喝酒的机会虽多,尽情畅饮的机会却是没有。只是最近几个月才慢慢跟酒耗上了,几乎顿顿饭都离不开酒。只要与人交往,烟酒茶肯定不能离手。
今天喝得实在是有些多,被陈慧珊弄到浴室去冲了一个冷水澡,总算是彻底清醒了。坐在沙发里胡思乱想了一阵之后,他开始梳理起今天的疑惑来。对于酒桌上众人的表现,尤其是李丹和韩炳龙的态度,让他心里始终存着几分疑惑。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们如此看待自己?
梁枫琢磨来琢磨去,总是不得要领。他猜测是跟袁红兵有关,其他人或许不知道袁红兵的家世,柳青却是一清二楚的。李丹或许也知道内情,但即便是如此,也不应该用如此热情得都近乎谄媚的态度对他。若是面对袁红兵还差不多。
梁枫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傻子,猜测这里面一定有他不理解的地方。这个谜底不解开,他便如鲠在喉,心里极为难受。但仅凭自己瞎猜,却是无论如何也猜不出眉目来。偏偏这件事儿还找不到合适的人商量,让他心里感觉说不出的别扭。
琢磨了半天之后,梁枫不得要领,便只好先放下此事。想着等见了于梅,跟于梅请教一下。这些出身大家族的人,心思往往也非常让人难以琢磨,说不定就有被自己疏忽的地方。
一觉醒来,已经是早上九点多了。梁枫随便弄了点早餐对付了一下。幸好昨天陈慧珊学烧菜,结果还剩了一大堆。弄到一起随便热一下,很容易就对付过去了。
正坐在沙发上琢磨今天该去哪儿的时候,于梅的电话打了过来,让他收拾一下去发改委。
梁枫自然明白于梅让他去的用意,连忙换了一身较为正规的西装,穿上皮鞋,赶往于梅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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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静路九号,省纪委家属院,陈静远家的客厅。
陈静远坐在沙发上,手里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牛奶,慢慢地放在嘴边抿着。目光却有些古怪地盯着在厨房里面忙碌的女儿。这才多久?居然学会在厨房折腾了,还给自己弄了一杯牛奶。从国外回来快半年了吧,还是第一次动手做这些家务活呢。
目光瞥到墙上的石英钟,陈静远微微皱了一下眉头。等会儿客人就要来了,可自己还没想好跟女儿怎么说呢。唉,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杯子,陈静远道:“珊珊,先不要在厨房瞎忙活了,爸有事儿跟你说,你过来一下。”
陈慧珊哦了一声,道:“什么事儿,你说吧,我听得着。”顿了顿接道:“马上过年了,这几天工作人员都放了假,就剩咱父女俩了。我得给您做几顿好吃的,咱也舒舒服服地过个团圆年,是吧。这厨房自然要得收拾好咯,等会儿您再陪我上街买菜。”
陈静远闻言,神色却是微微一滞,脸上闪过一抹黯然之色,随即眸子里却涌上一片柔情和温馨。沉默了几秒钟才道:“不用啦,咱们也呆不了几天,明日个还得回京城呢。”
陈慧珊从厨房出来,脸上却不见了方才的兴致。伸手把额前的发丝划拉到耳后,淡淡的道:“我不去京城,要回去你自个儿回去,我还有事儿。”
陈静远脸色微微一僵,随即却慢慢的舒了一口气,道:“别说气话了,家里人总要回去见见的。当年的事情就不要再放心上。何况,无论是爷爷奶奶还是叔叔伯父,都对你关心备至。回去跟长辈们拜个年,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陈慧珊轻哼了一声,道:“大过年的,我不想跟您吵架。他们对我如何,我心里有数。”
陈静远摇头苦笑了一下,随即避开这个不谈,转而问道:“在药监局干得不愉快?要不要爸爸帮你换一个单位?你孙叔叔这点忙还是帮得上的。”省委组织部的部长孙延与陈静远是儿女亲家,孙延的女儿孙红就嫁给了陈慧珊的哥哥陈晖。
陈慧珊闻言摇摇头,道:“药监局挺好的,不用换了。”
陈静远淡淡的道:“既然药监局挺好的,干嘛你还要辞职?”
陈慧珊呃了一声,站起来道:“哎哟,忘了炉子还没有关呢。”说罢匆匆的就要转身离开。陈静远脸上闪过一抹好气又好笑的神色。快二十年了吧?小时候的把戏到现在都还没有变。不过,心里却不知为何,涌起一股既是酸涩又是温馨的回忆。
见女儿就要钻进厨房了,陈静远才淡淡的说道:“等会儿谭浚会过来。”
陈慧珊的身子像被施了魔法,登时僵住。顿了顿才慢慢转过身子,不过脸上却已经换上了一副冷冰冰的神色:“您这是逼着女儿回美国了?”
陈静远叹了口气,指了指身边的沙发:“珊珊,坐下来说话。”
陈慧珊也不回厨房了,缓步走回父亲身边,坐在沙发里面,不过脸色却没有什么改变。
陈静远道:“谭家是什么样的家庭,不用我说,你也清楚吧?谭浚又跟你是校友,如今在卫生厅工作。无论从学识、家世甚至容貌,都没有可挑剔吧,你为何就不愿意呢?”
陈慧珊冷笑道:“咱们当初可是说好的,要我回国,就不要管我的事儿。”
陈静远道:“这怎么能算是你的事儿?再说了,咱们的约定是你听从家里的安排从政,否则就要由家里给你选一门婚事。既然你已经辞了职,就不应该再拒绝这门亲事。而且爸也觉得,谭浚这孩子确实不错,你谭叔叔也希望两家结为亲家,你有啥不满意的地方?”
陈慧珊道:“就因为谭家的条件太好了。谭浚是年纪轻轻的科长了,他父亲是省委副书记,他谭家……”顿了顿,陈慧珊突然收声,道:“我跟您说这些干什么,总之,这门亲事我不同意,您也别勉强。要是实在看我不顺眼,下午我就回美国。”
陈静远见状有些头疼,这个女儿经历特殊,好不容易弄回来了,偏偏处处跟家里不对付。大家族联姻原本就是很平常不过的事情,可放在女儿身上就是行不通,而且还似乎是专门在针对家里。这一点,尤其让陈静远头疼。
谭浚是陈慧珊在美国那边的同学,俩人在学校的时候相处的不错。陈慧珊的容貌才华都为谭浚所倾慕,陈慧珊也因为谭浚是华人留学生而对他另眼相待,并非面对其他人那么冷眼相向。原本这不过是很平常的事情,毕业之后也不可能有任何的交集。陈慧珊甚至都不记得有这么一个校友。但一次非常偶然的机会,谭浚得知了陈慧珊的家世,立即展开了追求。
陈慧珊虽然对谭浚并未像其他人那样冷颜相对,但那是看在他是华人的份上的。加上自己自幼生长国外的原因,所以才会对谭浚有几分好脸色。这种关系放在国外,勉强算得上正常的同学,根本不可能有其他的成分。
但谭浚却不这么想,反而还上升到了家族联姻的高度。而陈家对陈慧珊的情况却并不那么了解,以为两人之间真有那种可能,所以才会动心思把陈慧珊弄回国,然后再商量与谭家联姻。谭浚的父亲就是北原省的省委副书记谭政,陈静远自然也有这方面的心思。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陈慧珊对于回国倒是没有丝毫的拒绝,她母亲也已经去世,回到国内倒也无牵无挂。但提起与谭浚的亲事之后,陈慧珊登时就不乐意了,而且摆明车马,谁再跟她提私人问题,她立马回美国,永远也不会再回来。
事到如今,陈家人头疼的是,怕谭家人误会。要知道,谭浚之前已经给大家造成了一个错觉,他与陈慧珊两情相悦,虽不至于到谈婚论嫁的程度,但恋人是绝不会错的。可陈慧珊一回国,马上就拒绝与谭家联姻,这不是陈家的人不愿意还是什么?
所以陈静远非常的为难,这已经不是他一个人的问题,而是牵涉到两大家族之间的关系问题。谭家同样是一个老牌的红色世家,而且是那种世代从政的角色,触觉几乎遍及各级政府的各个角落,不像陈家这种从军队半途转过来的家族。
陈家的实力确实很强,但却是一条腿走路,而且还是纪检这种系统。他们比谭家人更想扩充自家的阵营,否则也不会在上次拿到梁枫送来的那些材料后,毫不犹豫的就满足了唐振军的意图,通过自己的关系,把梁枫送进省委党校的青干班。
很显然,陈家的情形,很多人都是看在眼中的。唐振军就能一下子号准陈静远的脉。
通过几次的动作,陈静远在北原省也把触觉延伸出去,而不仅止于纪委系统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在他把手伸向其他人地盘的时候,也有人不停的将手伸进他的“裤兜”里面。比如双规陈健的事情,同样是纪委的人做的,却避开了陈静远的耳目,连陈静远这个省纪委的书记,也是再尘埃落定的时候才知道来龙去脉。
揉了揉眉心,陈静远只好道:“行行行,咱不提联姻的事情。就算是正常的上门拜访如何?咱们家与你谭叔叔家本来就有很不错的关系,总不能因为你这件事儿弄得大家连面都不能见了吧?大过年的,给爸爸一点面子,好不好?”
陈慧珊歪着头打量了父亲一眼,道:“那你在家接待好了,我出去买点菜,那个人,我不想见。最好在我回来之前,把他打发掉。”
看着女儿头也不回离开的背影,陈静远叹了口气,这事儿到底还是个麻烦。其实这个时候,他已经相信了女儿所说的话,她跟谭浚根本就没有丝毫的感情纠葛,甚至两人连朋友都算不上。谭浚完全就是剃头挑子一头热,阴差阳错的才搞成现在这样。
只是如今,无论谭家还是陈家自己,都已经对这宗联姻报以极大的期望。
这才是让陈静远左右为难的地方,家里老爷子已经点了头,他根本就没有丝毫反抗的余地。但这种话让他去跟刚回国半年的女儿去说,陈静远实在是说不出口。老爷子在他面前是一座大山,可在这个从小远走海外的女儿面前,啥也不是。
为了能让女儿回京城过年,他都不知道费了多少嘴皮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