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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8 章 氮肥厂事件

    梁枫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到省城还不到两天,县里就又出了事。

    出事的是县氮肥厂的一名车间主任,傍晚时被人闯进家里用杀猪刀捅死了,妻子和女儿也身负重伤,正在县医院抢救,凶手杀完人后没跑,直接蹲在厂办公室门口,等公安来后束手就擒。

    起因很简单,氮肥厂已停产半年,工人们没拿到一分钱薪水,有的双职工家都快过不下去了,虽没到妻离子散饿死人的地步,但总之没法过年了。

    杀人凶手是该车间职工,因半年没领工资,孩子没钱交学费,被学校赶回家一学期了,临近年关,家里揭不开锅,妻子舍脸去歌舞厅当坐台小姐,不巧被这车间主任嫖了,还被大肆宣扬,老婆一气之下上吊了。

    后面的经过不用李观鱼说,梁枫也能猜个大概,听完只觉得胸中一股闷气,胸膛一鼓一鼓的异常憋闷:“县里不是下拨了一部分资金,用于生产自救吗?”

    梁枫的常委分工中有工业,氮肥厂的事恰好能跟他扯上关系,这时的权责划分极为繁杂,管事的人多,担事的人少,县委县政府机构臃肿,职权重叠数不胜数,有好处人人都能伸手,有问题相互推诿。

    比如工业这一块,县委常委分工归梁枫分管,实际却是政府那边的职责,那边有个分管工业的副县长,副县长直接向县长负责,县委这边也能插手,副县长之下还有对应的局办,政府和县委都能绕过对方把手伸下去。

    如今出问题,追究责任时就要看各自背景和手段,是非先放一边。梁枫虽分管工业,但自己事多,又揽着高路的差事,没工夫多管闲事,可与工业相关的文件资料他那也有。

    所以,有些事他虽没过问,心里却有数。氮肥厂情况特殊,梁枫当公安局长时,在这破获全国最大毒品案,此后,氮肥厂从县企香饽饽变成毒药,人人绕着走,原来领导班子差不多换了一茬。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市场上氮肥供不应求,县氮肥厂却连年亏损,窟窿越生产越大,出毒品案后,厂里主要领导几乎都换了,原来窟窿浮出水面,审查结果让人瞠目结舌,偌大的县氮肥厂成了某些人的提款机。

    案子大,丑闻涉及的也不是普通人,当时县委书记赵广宁捂了盖子,把前面窟窿抹平,负债压在县政府肩上,当时县长谭靖涵没站稳脚跟,不是赵广宁对手,氮肥厂的事也拗不过人家。

    忙于政治斗争的县领导早把氮肥厂的事抛脑后,后来因职工闹事,谭靖涵由政府作保,从银行贷款两千万,又从县财政挤出五百万,用于氮肥厂生产自救,一方面采购原材料,另一方面进行技术升级,更新旧生产线。

    梁枫问的就是这个,当时县里明令禁止把自救款挪作他用或私下分了,谭靖涵也知道下面人胆子大,钱到他们手,说不定连夜就分了。

    李观鱼谨慎地说:“那些钱就换了一堆废铁堆在氮肥厂,原有的生产线被他们卖废铁了,所以,县里投了两千五百万进去,反而把氮肥厂掏空了,现在只剩个空壳,不过厂领导不少坐上了小车。”

    梁枫不知说什么好,沉吟片刻道:“陈健呢?”

    陈健是县政府分管工业的副县长,那笔自救款由他负责,出这情况他得负责,梁枫灵机一动问了句,没想到李观鱼说陈健去上海出差半个月了。

    梁枫琢磨下道:“县里有什么安排?”

    李观鱼道:“徐书记在市里开会,谭县长去氮肥厂了,因为厂里职工聚集很多,怕出事,城关所和县局的人都出动了,事态进一步发展,我会随时向您汇报。”

    梁枫嗯一声挂了电话,随即皱眉沉思,这事会成导火索,把旧盖子掀开,谭靖涵急去氮肥厂,恐怕有担心因素,当初赵广宁捂盖子,她那时是县长,现在若掀盖子追究责任,她也跑不了。

    不过梁枫先考虑这事对自己的影响,他这段时间因高路的事在省城,工业上的事基本没插手,但工业是他分管工作之一,放常委会上,除政府那边负全责的县长,追究责任他就是现成替罪羊。

    梁枫不禁苦笑,揉眉心,他发觉县委分工不像表面简单,以为分管就掌实权大错特错,有实力,不是分管的工作也能插手,没实力,自己的也护不住。

    陈慧珊见梁枫接电话后愁眉苦脸坐着沉思,脸色阴晴不定,便凑过来问:“怎么了,遇到麻烦事了?”

    梁枫舒口气道:“麻烦倒不至于,就是有些憋闷,觉得自己挺没用的。”

    陈慧珊好奇道:“怎么会这么想?嗯,有烦心事不妨说出来,心情会轻松些,就像我一样,对了,把你烦心的事讲讲,说不定我能给你出主意呢,说说吧?”

    梁枫对事情详细经过不太清楚,但大致轮廓能说个差不多,两人坐在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闲聊,听着梁枫述说及分析,陈慧珊始终没说话,就静静当听众,还别说,这么边讲边分析,真让他抓住不少灵感。

    陈慧珊对这些事不感兴趣,但能认真听下来,也不容易,还能分析出点眉目,可见她智商不一般高:“按你分析,生产自救的钱被人黑了?而且和副县长陈健有关?”

    梁枫嗯一声,道:“我是这么猜测的,不过,氮肥厂领导肯定也不会放过,否则,早没钱的氮肥厂,哪来钱买车?另外,那职工去捅死车间主任,恐怕不只是妻子受辱,可能还有其他因素。”

    陈慧珊摇摇头:“那副县长再大胆,也不敢自己贪两千万,这里面怕是有你不知道的内情,两千万呐,是天文数字的巨款了,桂柳县一年财政收入能有多少?这人手可真黑。”

    梁枫皱眉沉吟片刻道:“桂柳县是国家级贫困县,一年财政收入不到一个亿,两千万,已经是五分之一强的财政收入了,这笔钱是政府担保从银行贷的,之所以有信心,是因为氮肥产销两旺,只要能生产出东西,不愁销售。”

    陈慧珊点点头,道:“我听说,农村种地没化肥,种子都种不到地里,很多人到处找高价化肥,平价化肥还得凭票供应,是不是?”

    梁枫道:“不错,你了解得挺详细,这些东西除非农村人,一般人很难了解,你从美国回来没多久,从哪听说的?”

    陈慧珊抿嘴一笑,没回答这问题,转而道:“实际上,这已经形成一个庞大的利益链了,你想想,化肥那么紧缺,可曾见真因买不到化肥就不种地的?”

    梁枫想想道:“没有,不管化肥多难买,最后一般都能买到,只是想及时种地,就得掏高价,最后虽能按平价买,但多半误农时,或要花更高价翻地,反而更得不偿失。”

    陈慧珊便道:“你可知为何会这样?”

    梁枫脸色有些难看,傻子都能猜出啥情况,只是平时身在官场没想过。

    陈慧珊道:“其实这次对你来说,未尝不是机会,不但能避免成替罪羊,还能捞到政绩,最重要的是,对你声誉有很大帮助,本来以你的年龄和资历,做县委副书记很勉强,更多是阴差阳错,不能让大多数人心服口服。”

    梁枫踏入仕途后的经历,两人闲聊时没少提,梁枫也有意识把过往经历说给陈慧珊听,在他心里,一直存着与陈慧珊重续前缘的冲动,梦境中的人生,让他留恋的东西在现实中不多,遇到陈慧珊,他惊喜莫名。

    轻轻点头,梁枫看着陈慧珊道:“接着说。”

    陈慧珊抿嘴一笑,立体感极强的五官顿时鲜活起来,仿佛每一处都格外生动:“工业也是你的分工领域之一,完全可以插手此事。从目前的分析来看,这宗案子很可能会影响到省市层面,甚至会牵动一些大人物的神经。接手这件案子,虽然风险极大,但回报肯定也不小。”

    梁枫闻言笑了起来,他目前的处境确实有些微妙,身份职位只是个县委副书记,但身后的人脉关系却能触及北原省的最高层。尽管在市里似乎没什么背景,但也不必担心市里有人看他不顺眼。正如陈慧珊分析的那样,自己似乎是插手这件案子的最佳人选。

    陈慧珊道:“所以呢,我建议你现在最好连夜回桂柳县,若能抓住关键,可就是一件天大的功劳。到时候,再也不会有人觉得你当上县委副书记是靠运气了。”

    梁枫笑了笑,可随即想起于梅的吩咐,不禁苦下脸来。这个机会,他实在不想错过,能让于梅郑重其事跟他打招呼的人,肯定不一般。所以,他的心思又开始犹豫起来,究竟是连夜赶回桂柳县,还是继续在药厂等于梅的消息呢?梁枫陷入了两难。

    陈慧珊却不知道梁枫此时的心思,见状不禁有些奇怪,道:“这有什么好犹豫的?”

    梁枫迟疑道:“我这几天在省城还有点事儿。”

    陈慧珊哧的一笑:“从桂柳县到省城才多远?你有专车,一个来小时的车程罢了。”

    梁枫琢磨了片刻,道:“行,就回去一趟看看。”

    陈慧珊笑了起来:“这就对了嘛,当断则断,在官场上,有时候最忌讳犹豫迟疑了。”

    梁枫叹了口气,道:“没想到你对官场之事也如此熟悉。有的机会确实是稍纵即逝,等错过了,就再也回不来了。”他不禁想起当初刚刚梦醒的时候,若是足够果断,根本不会有后来的许多波折,但也不会有他的今天了。

    转而梁枫又想起陈慧珊昨晚说过的身世,心里不禁微微一动:莫非陈慧珊也是出身官宦大家庭?否则的话,就不好解释她的家庭经历了,更不会在她四岁的时候就能随母亲去海外。想必不是普通人家,以陈慧珊的年龄推断,那个年代出国,普通人是很难的一件事。

    梁枫并没有探询心里的猜测,他看得出来,陈慧珊并非对他有意隐瞒,若是自己有意探听,说不准她反而不跟自己说这些东西了,还是顺其自然吧。梁枫拿起电话给周勇打了个传呼,然后又给药厂门口的值班室打了电话。

    同一时间,新阳市机场,从上海方向飞来的航班晚了半个多小时抵达,桂柳县的副县长陈健走下舷梯,抬头望了望天色,神色有些沉重地走向出口。他是接到县里的电话之后连夜赶回来的,别人或许不清楚此事的利害,他却不能掉以轻心。

    远远的看到那辆黑色的丰田佳美,陈健不由自主地加快了步伐。刚到车子旁边,车门便从里面打开,一个穿着黑色真皮外套的青年男子坐在后排,戴着大墨镜,无法看清面容,只是隔着镜片淡淡地看了陈健一眼,道:“上车。”

    陈健步子微微顿了一下,把手里的行李塞进后备箱,然后低头钻进车子后排,随手关上车门。丰田佳美无声无息地划过一道弧线,驶上机场路,直奔新阳市。

    车子里,戴着大墨镜的年轻男子很随意地问道:“此行收获如何?”

    陈健微微哈着身子,尽管是在车里,却依然做出一副躬身哈腰的姿态:“一切顺利,比预计的情况还要好一些,不过,资金还是有些紧张。”

    墨镜男子唔了一声,道:“收到的东西呢?”

    陈建道:“按照您的吩咐,都已经交给卢小姐了,行李箱里面的一千份是最后才拿到的。”

    墨镜男子道:“好,到时候少不了你的好处。”

    陈建道:“不敢,这些都是应该效劳的,李少,氮肥厂的事情……”

    墨镜男子不易察觉地冷哼了一声,顿了顿才道:“放心吧,翻不了天的。”

    陈健嘴里应着,脸上却是难以掩饰的愁容,心里盘算着,如何才能把此事儿给玩转了,别把自己给搭进去,从头至尾,他可是还没捞到半分钱的好处呢。

    仿佛猜到陈健的心思似的,墨镜男子道:“怕个鸟,天塌下来有大个子顶着,把你的嘴巴管严了就是,别的事情甭瞎操心。”

    陈健苦笑了一下,道:“李少放心,陈健别的不敢说,这点担当还是有的。”

    丰田佳美进入市区之后停了下来,把陈健放下车,然后便一溜烟混入滚滚车流之中。

    陈健手里只剩下文件包,站在路边,望着丰田佳美已经彻底消失在夜色中看不见了,这才伸手拦住一辆出租车,钻进去后道:“去桂柳县城。”

    出租车刚刚离开,一辆黑色的桑塔纳便从街角拐了出来,车窗玻璃正缓缓合上,坐在后排的梁枫有些不确定地道:“刚才那个人,是陈健副县长吧?”

    周勇嗯了一声,道:“那辆丰田佳美是市政府的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