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家，陈慧珊的情绪就有些低落，或许是因为刚喝完酒，人比较情绪化，她的神色就有些不受控制：“家？我没有家。”顿了顿才解释道：“我母亲是华裔，外祖父外祖母都是建国后回来的知识分子，后来……都没了。我四岁的时候，父母也分道扬镳。”
梁枫闻言有些愕然，陈慧珊说得很含糊，但梁枫约略也能猜出一点端倪，心里暗自摇头不已。那不仅是陈慧珊个人的不幸，其实也是整个时代的不幸。他没有劝陈慧珊，反而走到草坪边的长条椅上坐下，陈慧珊也挨着他坐在长条椅上。
从兜里掏出一包熊猫，梁枫递给陈慧珊一支。他早就知道，陈慧珊不光喝酒，也抽女士烟，但对于梁枫递过来的这种加长特供烟也不拒绝，接过去优雅地夹在指缝间，就着梁枫递过来的火机把烟点燃。
轻轻吸了一口，陈慧珊吐出淡淡的烟雾，立体感极强的五官，在朦胧的夜色中若隐若现。远处隐隐约约的灯光映照过来，平添了几分朦胧的意境。梁枫从侧面望着陈慧珊仿若精工雕作出来的侧影，隐藏在心底深处最柔软的那根弦被触动了。
陈慧珊沉默了片刻才续道：“我是随母亲在国外长大的，期间虽然也断断续续回过几次国内，但所有的时间加到一起，还不到五年，还是算上出国前的童年时代的。所以，你说我更像一个外籍华裔，并不算错。”
梁枫心里，包括梦境记忆中的许多谜团此时也都迎刃而解。那段梦境人生中，陈慧珊是跟他关系最亲密的人之一，但始终都不曾在他面前吐露过这些东西。那一世的陈慧珊，更像是他心目中忽远忽近而又难以触及的梦，这一刻却忽然真实起来。
陈慧珊的嗓音很独特，口音跟北原本地口音的普通话有很大区别，夹杂着大量的南音，这可能跟她母亲或者在国外生长的环境有关系。不熟悉的人很难辨别得出她说的究竟是哪里的普通话，不时会从口音里面蹦出一两个怪异的方言来，忽南忽北，但绝对能听懂。
梁枫的梦境人生当中，有关陈慧珊的记忆实在太多，所以对于他来说，陈慧珊的口音反而让他有一种久违的温馨，那种感觉真的很难以描述。听着陈慧珊说话，梁枫的意识却越飘越远，脑海里面无数个画面交互闪烁，让他已经有些分不清自己了。
陈慧珊却似乎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也不管梁枫是不是听了进去，或许，这一刻她需要的仅仅只是一个专心的听众而已。哪怕坐在旁边的仅仅是一棵树、一片石头，对于陈慧珊来说，都没有多大的区别，她只是无意识地将自己积压在心中的郁结宣泄出来罢了。
梁枫的目光痴痴地盯着陈慧珊的侧影，眸中已经是一片柔情，只是他自己并没有意识到。
陈慧珊说了半天，心中郁结一旦宣泄，整个人无形中都轻松了下来。指尖轻弹，烟蒂化作一道赤色的弧线，飞到草坪边的垃圾堆，在地上滚了两滚，慢慢熄灭。轻轻舒了一口气，陈慧珊侧过头来，梁枫满是柔情的痴迷目光登时就将她淹没了。
梁枫在陈慧珊侧过头来的时候，心底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一种难以言表的情绪突然不可遏止地迸发出来。他下意识地伸出手，轻轻抚摸在陈慧珊披散在香肩的秀发上面，动作是那么的自然与轻柔，仿佛已经重复了千百万次一样，丝毫不见异样。
陈慧珊心中微微一动，心底泛起一股极为熟悉的感觉，眼前的一幕似曾相识，让她一瞬间也陷入一种奇妙的情绪之中。不知不觉地便轻轻靠向梁枫，慢慢依偎在了一起，让梁枫轻轻揽住自己的肩头，然后很自然的一侧头，脸贴在了梁枫的肩窝里。
梁枫揽着陈慧珊的肩头，两人就这样依偎在一起，不言不语，似乎都在体会着天地间这一刻的静谧。草丛间偶尔传来的虫鸣，让四周仿佛更加安静下来。两人下意识地都向对方靠紧了一些，梁枫微微垂下头，鼻腔里面满是陈慧珊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清香，一种品格极高的兰花味道，梁枫辨别不出来，这是香还是体香，只是下意识地深吸了一口气。
时间不知不觉中从两人身边滑过，陈慧珊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就这样安静地睡着了。梁枫将自己身上的大衣轻轻解开，把陈慧珊的身子也裹入其中，两人就这样相拥着坐在草坪边。
夜深露重，寒冬腊月的尤为明显。虽然灌了一肚子的烧酒，这样在露天坐一晚上也不是普通人能承受得了的，不过梁枫与陈慧珊却似乎没有丝毫异样。
东方的天空泛起鱼肚白的时候，陈慧珊睁开了一双美眸，发现自己静静地躺在梁枫的怀中，而梁枫却一动不动地搂着自己，就这样坐守到天亮。神色间虽有一丝疲惫，但更多的却还是那种昨晚就感受到的真情切意。她不知道梁枫为何会对她有这种关怀，但心里却十分享受这种感觉。有多少年没有过这样的感受了？陈慧珊暗自揣测，却是有了一丝茫然。
怀里的动静虽小，却仍然让梁枫惊醒过来。垂头看了一眼怀中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美丽面庞，梁枫眸子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触动，神色语气却轻柔自然：“醒来了？没想到你这么大的个子，身子却这么轻，还没有一百斤吧？”
一句调侃，登时将两人之间的那丝旖旎的氛围冲散，陈慧珊瞪了梁枫一眼，道：“让你搂了一宿，还没有搂够啊？要不要回房子继续？”
梁枫哈的一声笑了起来，胳膊却不由自主地紧了紧才道：“虽然心里很想，不过为了小命考虑，还是留待下次吧。”然后松开抱着陈慧珊的双手，将她从怀里扶起来，并非常自然地帮着捋了捋陈慧珊鬓角的发丝，动作轻柔流畅，仿佛已经做了无数遍一般。
陈慧珊微微一呆，梁枫的这个小动作让她心底又泛起那种奇异的似曾相识之感。心理上居然没有丝毫的抗拒，身体也非常自然地接受了这个细节，这让她心底极为迷惑，微微摇了摇头，把那丝迷惑暂时扔到脑后，不过还是微微贴近梁枫，在他脸颊上轻轻亲了一下，轻声笑道：“谢谢你。”然后随意地整理了一下衣衫，道：“咱们出去转转？”
梁枫望了望天色，道：“这么快肚子就饿了？”
陈慧珊笑道：“昨晚尽喝酒了，压根儿就没吃多少东西。”
梁枫琢磨着道：“还是我出去买点东西，咱们回去吃吧，今天也没啥事儿，咱们聊聊。”
陈慧珊道：“没事儿，我陪你一起出去。以前在美国的时候，我每天早上都要出来锻炼身体的，在国内还有些不习惯，只坚持早上冲冷水澡。今天就陪你上街逛逛。”
梁枫与陈慧珊也没有回办公室，从椅子上站起来后就又转身朝场外走去，梁枫道：“咱们药厂的占地面积足够，完全可以搞一个健身馆出来，以后锻炼身体也方便得多。”
陈慧珊摇摇头：“也没有那个必要，我看了一下，东面那片地可以开辟成药圃，然后中间修成环形健身跑道，再修建一个小广场，就是绝佳的天然健身场所了，然后根据需要增添几样器械就可以了，咱们公司，平时也没几个人吧。”
梁枫闻言怔了怔才道：“嗯，你这个想法倒是不错，可以让仲孙找人规划一下。”
天不过刚蒙蒙亮，早市的摊点却已经摆开了。梁枫与陈慧珊在一家早餐店买了稀饭包子，又弄了点儿泡菜，也没有在外面吃，而是打包带回了实验室。
实验室外面的小办公室俨然成了两人的客厅兼厨房了，将买回来的稀饭包子泡菜全部摆上餐桌，梁枫才道：“对于昨晚的那个提议，你是怎么想的？”
陈慧珊用筷子夹着泡菜，放在齿间慢慢品尝了一会儿才点点头：“这家的泡菜味道很正欸，改天去学学，看是怎么做出来的。”顿了顿才接过梁枫的话头：“你说研发中心的事情么？昨晚不是都说了嘛，我也是很赞同的。国内虽然变化越来越大，但很多潜规则却不是说改就能改的，你的顾虑也很正常嘛，昨晚即便是你不说，我也打算提提的。”
梁枫闻言不禁有些惭愧，不过还是道：“我不是问你赞同不赞同的问题，而是想知道，你有什么想法没有？昨晚跟陈慧珊一番深谈之后，梁枫隐约间感到，陈慧珊并没有长期呆在国内的打算，联想起那一世的记忆，所以才会问起这个。”
陈慧珊琢磨着道：“想法嘛，也不是没有。沉吟了一会儿才道：我觉得把研发部门放到国外更合适一些，比如香港或者美国。也许是我个人的问题，总觉着在国内没有安全感，不管做什么事儿，都有缚手缚脚的感觉，但生产制造还是放在国内更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