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松节与孔令珊相对而坐,满面愁容地待在炕上,孔令奇与孔令军兄弟俩闷声坐在炕底的板凳上抽烟,梁元却已在热炕上熟睡,头枕着孔令珊的腿弯。孔令珊伸手将孙子挪了个更舒适的位置,随后满脸忧色地说:“他爸,这么多罚款,咱们就是把房子和地都卖了也赔不起啊,这可怎么办?”
孔令军闷哼一声道:“你这是自找的。”顿了顿又接着说:“就算把罚款交齐了,梁恪和王慧最少也得坐十几年牢,这都遭的什么罪哟。”
梁松节握着旱烟锅的手微微颤抖,大儿子的事急转直下,让他毫无心理准备。若儿子受了冤屈,他就是拼上老命也要护其周全,可梁恪夫妇干的那些事,实在是让人戳脊梁骨,他都不好意思出去跟人开口借钱。
他的两个小舅子更是绝,一句话就把他噎住了:“你都不把我们当人了,这事儿我们也没脸管。”
当初大儿子闹分家,就是这两个舅舅当的中间人,结果自己一声不吭就把分家协议作废,还把梁枫和另外两个孩子净身赶出家门。这事不管搁哪儿都说不过去,现在就算跟人解释说那天只是气头上的话,可谁会信呢?
王家老两口的做法更是极品,直接声明三个儿子已分门立户,和他们毫无关系,打也好罚也罢,哪怕全拉出去枪毙,也和家里没关系,指望他们赔偿罚款,门儿都没有。
实际上,王家三兄弟不仅在家里盖了五间三层的楼房,在县城也都各自买了房产。真要赔付的话,也不是赔不起,但他们耍小聪明,把分店的事全推到王慧身上,结果王慧和梁恪的刑期加重了,他们兄弟仨也没占到便宜,全都并案处理了。
所以,就算王家把所有房产连同家里的五间三层楼都卖掉,也不够交罚款的。
孔令军这时突然问道:“王家那边怎么说?”
梁松节一提王家就气不打一处来,听孔令军问起,气得手都哆嗦了。就因为王家兄弟的胡搅蛮缠,梁恪被罚没的假烟假酒数量一下子变成了天文数字。最可气的是,王家老二做了本地某个品牌白酒的总代理,还做这个品牌的假酒,光是库房里就堆了两千多箱假酒,这些账都算到一起了。想到这些,梁松节也只能骂一句“扫帚星”。
孔令珊忍了半天,终于还是说道:“要不,去问问阿枫?”
梁松节脸上微微抽搐了一下,想起那天晚上梁枫临走时的神情语气,长叹一声,轻轻摇了摇头:“找他?没用的,老大做的事本来就是违法的,你能让阿枫帮他们开脱吗?搞不好还会连累阿枫。至于钱方面就更不用提了,他那点工资……”
孔令奇重重地喘了口气,说:“我知道梁恪的窟窿很大,你们凑起来困难,但作为舅舅,说实话,我心里是不想帮衬的,可又不能让妹妹为难,所以,我拿两万块钱出来给你们,以后和梁恪有关的事,就别跟我提了,唉,明天我让人送钱过来。”
孔令军也阴沉着脸说:“按说,冲着你们重新分家这事,今天我根本就不想来。不过,毕竟是亲舅,我也不能做得太绝情。明天我让爱爱送一万块钱过来,这也是我目前最大的能力了,唉,你们自己想办法,我还要出摊做生意,不呆了。”
孔令奇和孔令军兄弟俩撂下话,都起身走了。
梁松节两口子既没挽留也没相送,望着两人的背影,坐在炕上的老两口,神色更加愁苦了。三万块钱,平常时候算是很大一笔钱了。普通工人一年到头不吃不喝全勤上班,所有工资全攒下来,这年头一年也就一千块左右,所以三万块很多了。
但和梁恪的罚款相比,差了差不多近百倍,老两口怎能不愁。
目光在孙子梁元身上盯了半天,孔令珊忍不住落泪:“这都造的什么孽啊,好好的一家人弄成这样,真不知道上辈子做了啥坏事。”
梁松节有些烦闷地瞪了老婆一眼,然后从炕上下来,趿拉着棉鞋,蹲到院子里去了。
傍晚时分,放心不下父母的梁菁终究还是回到了罗村,不过是带着女儿方茜回来的。方岚已经去采石场准备安装水泥砖设备的场地,还要招人搭建水泥砖生产管理的架构,估计得忙活好几天才能空闲下来。
看到父母的样子,梁菁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对梁恪夫妇的怨恨也不知不觉增加了许多。她在炕沿坐下,把女儿方茜放到热炕上,低声说:“爸,妈,你们就别为弟弟的事操心了,这么大的事,你们俩也没能力解决,车到山前必有路,等等再说吧?”
梁松节吁了口气,说:“再等,难道不给人家交罚款?”
孔令珊说:“交不交罚款最后都要判刑,有什么区别吗?”
梁松节叹了口气,说:“交了罚款,刑罚总会轻些,不然的话,多半还要从严从重。”
孔令珊说:“他们赚钱的时候,我们一分都没见着,全拿去喂了白眼狼。现在需要钱救命,我们哪来那么多钱?就是把药铺子、祖屋都卖了,我们以后去喝西北风,也填不满这个窟窿。何况,还有孙子呢?你就忍心扔下梁元不管?”
梁松节动了动嘴,却没说话,但他心里的那点打算又怎能瞒过孔令珊:“你是不是想,还有阿枫他们?你还好意思再去麻烦阿枫?那天晚上你是怎么说的?”
梁松节脸上涌起一层红潮,说:“到了现在,他难道还不想管?”
孔令珊说:“你让阿枫拿什么管?啊?非要让一大家子都家破人亡上街乞讨你就舒心了不是?那还不如把这一个拉去枪毙了。梁恪是儿子,梁枫、梁逸、梁文就不是咱的娃了?”
梁松节有些痛苦地垂下头,可让他放弃长子,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梁菁这时说:“爸,你也别难受了,梁恪撑死不过受几年刑,对他们两口子来说未必不是好事。你要是一再包庇他,只会让他更加胡作非为。你想想,这么多年,家里可曾对不起他?可得到了什么?他又什么时候把你们当父母了?”
梁松节沉闷地说:“他不把家里人当亲人,家里人却不能不把他当亲人,这是……”
梁菁闻言有些烦躁了:“你的心情大家都能理解,可你也得考虑自身能力吧?你就不顾及其他人了?好,你把药铺拿去卖了,把祖屋也拿去卖了,但你想过没有,梁元谁来管?指望他舅家那两个不靠谱的?啊?你是不是非得把全家人都害死才满意?”
梁松节说:“不是还有你和梁枫吗,难道你们忍心梁元没人管?”
梁菁冷笑一声,说:“爸,本来我是不忍心梁恪坐牢的,不过现在看来,他最好进去一辈子别出来,免得所有人都跟着他受罪。你心里难道不清楚,这祖屋、药铺,家里的一切,实际上都已经是梁枫的了?你全拿去给梁恪还债,梁枫还要负担两个弟妹的读书,你还指望他照顾梁元,我就不信,你的心是不是偏的。”
顿了顿,梁菁也不想再跟父亲扯这些道理了,索性站起来说:“你们也别指望方岚了,她手里是有点钱,可那不是她的。我过的什么日子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所以,你们二老没地方去的时候,我还能帮衬点,哪怕养老送终都认了,但要和梁恪的事有关,你们最好提都别提,我一分钱都拿不出来。”
说罢,从炕上抱起女儿方茜,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走,她都有些后悔回来这一趟了。
回到县城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本来梁菁回去的时候就没打算再回县城,可跟父亲争吵了几句后,肚子里就气得鼓鼓的,在家里一分钟都待不下去,连晚饭都没吃。所以在大街上站了几分钟后,她就抱着女儿来到小夜市,打算跟二舅唠唠嗑。
爱爱给方茜弄了些吃的,然后带着方茜在后面一边穿肉一边玩,梁菁则站在烧烤架旁边,给二舅孔令军打下手,顺便说起今天下午回家的事。孔令军闻言哭笑不得,忍不住说:“你就是自个儿找气受去了。”
梁菁闻言也叹了口气,说:“真没想到,我爸啥时候变成这样了。”
孔令军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你爸也没错,其实,这事要是发生在你们兄弟姐妹任何人身上,你爸都会这样的,唉,可惜梁恪太不争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