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分钟里,梁恪的大脑如回放旧电影般,将婚后经历快速回顾了一遍。不知是不是良心发现,两颗豆大的泪珠滴落地面,随后他迅速用手背抹掉,却不知一直留意他的两人都看在眼里。
梁枫暗自叹气,嘴唇动了动,终究没说话。
梁松节原本阴沉的眉头微微松动,目光也柔和下来。
其实他心里,又何曾真的责怪过儿子?天下父母,无论孩子多么不孝、胡作非为,在父母眼中依旧珍若性命。若有人要伤害孩子,父母就算拼了性命也要保护周全——不光是人,牲畜亦是如此。
可惜,有几个儿子能体会父母的心情?
梁枫有过一世记忆,父母当初如何待他,他刻骨铭心,重生后也一直在竭力弥补。此时父母的心情,他最能体会,就像前世他入狱后父母对他一样,只是对梁恪,恐怕还多了一丝怒其不争的复杂心思。
梁恪沉默良久,还是收拾心情道:“听说县里要整顿市容卫生,街面上的零售摊点都要清除,然后集中到几个市场里,南新街会有个蔬菜市场,我打算把剩下的货和店面盘出去,然后在蔬菜市场弄个门面房,做蔬菜生意。”
梁枫和梁松节闻言都有些诧异,梁恪提出的方案有可行性,之前没听他提过。梁枫知道蔬菜市场的事,虽然辛苦,但赚钱养家没问题。
梁松节松了口气,温和地问:“本钱有没有问题?”
梁恪摇摇头,道:“把货物和店面盘出去,手里能凑够四五万块,弄个蔬菜摊子绰绰有余。不过……”沉吟一会儿,他接着说:“王慧有别的想法,听说被罚没的货物能还,所以想请梁枫帮忙,把技术监督局罚没的烟酒拿回来。”
梁松节道:“还有呢?你一次说完。”
梁恪道:“那些烟酒有固定供货商,出问题可以退货,若能拿回来,能挽回一百多万损失,继续做烟酒精品店生意也没问题,毕竟我们更熟悉这行,俗话说做熟不做生,比做其他生意容易。”
梁松节道:“那王家哥儿仨拿走的几个分店呢,打算怎么处理?”
梁恪叹了口气,道:“王慧不打算追究了,也没办法追究。三个分店的手续都是她三个兄弟的,打官司也拿不回来,而且店面值不了几个钱,关键是存货与流动资金,真打官司,最终也是得不偿失,她三个兄弟会家破人散,不值得。”
梁松节沉默一会儿,磕了磕烟锅子,目光转向梁枫。
梁枫坐在那儿继续抽烟,没急着表态,心里盘算着如何让父母从这个无底洞脱身。他对王慧了解太深,大哥在她眼里根本不算什么,什么招数都能使出来,继续这样,自己无所谓,父母却经不起折腾。
梁松节等了会儿,没等到梁枫开口,心里有些生气,都这时候了,还拿什么架子,心思用到家里来了?沉着脸,重新装上烟丝,梁松节道:“梁枫这边要是有困难,你就按之前想法,去卖菜吧。”
梁恪吁了口气,道:“卖菜是我私下的念头,真要那样,也只能离婚了。”
梁松节脸色一变,虽看不惯王慧,但不同意儿子离婚,孙子都那么大了,这时离婚像什么话?当下对梁枫更有看法,扭过头狠狠瞪了梁枫一眼:“你就不能给句话?”
梁枫目光在梁恪脸上盯了半晌:“大哥,你能不能再无耻一点?”
梁恪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梁枫从没这样跟他说过话,此时沉下脸,颇有威势,连梁松节都有些愕然,随即恍然明白梁枫话里的意思,目光审慎地看向梁恪:“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梁恪喘息两声,瞪着梁枫道:“你是说,我说的都是假的?”
梁枫冷笑道:“真的假的,你自己心里有数,只是,你不该用离婚来胁迫咱爸。”
梁恪额头青筋浮现,大声道:“你不愿意帮忙就算了,我也没硬逼你,为啥这么说我?要是我说的有半句假的,就让雷劈了我!”
梁枫摇摇头:“雷劈不劈你,和你说假话没关系,你也不用赌咒发誓。你说没逼过我,那你刚才的话算什么?啊?要不回罚没的烟酒,你就只能离婚?你这不是逼我?嗯?你让爸妈怎么做?你这是让两位老人一起胁迫我。”
梁恪道:“那是你自己的理解,跟我说的话没关系。是啊,你现在是县委领导了,我这个哥配不上你身份地位了,成你的拖累了,好啊,我们不用你帮忙,你也从来没帮过一分钱忙。大不了我拖着老婆孩子去沿街要饭,不求你了!”
梁枫闻言反倒被气笑:“这才是你的真心话吧?行,你当没兄弟,我也权当没你这个哥哥,咱们大路朝天各走半边,你爱当上门赘婿就当,爱沿街要饭就去,别踏进我家门,现在就给我滚!”
两人声音一高,把家里其他人都惊动了,王慧、孔令珊和梁文从后面跑过来。其实,除了梁文,王慧和孔令珊心思一直在堂屋,之前的话她们大多听到了,孔令珊只是皱眉,王慧早就忍不住了。
从厨房过来,王慧手里还拿着锅铲,见梁恪被梁枫的话堵住,便接过话头道:“我们在父母家,又不是你家,你凭什么理直气壮冲我们说这话?你让我们滚就滚?这是家里,不是你的县委办公室!”
梁枫斜睨王慧一眼,道:“不愧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你那三个白眼狼兄弟的招数转眼用到我们家了?你是不是早就等着离婚了?离啊,没人拦着你。”顿了顿又接着道:“这里不是我家?你脑子没被狗吃吧?当初分家协议怎么写的,要不要再看看?”
当初分家时说得清楚,父母赡养和弟弟妹妹读书成家等都归梁枫负责,药店和家里祖屋也归梁枫,也就是说,梁枫是一家之主,随后梁恪一家把户口迁出去,从理论上说,梁枫的话没错。
王慧闻言却冷笑道:“你以为我巴不得跟着梁恪这个窝囊废?我早就受够了,跟着他就是受一辈子窝囊,就算有个当县委书记的兄弟也屁事不顶,还是个窝囊废。梁恪,我等着你签字,咱们法院见!”说罢随手将锅铲扔地上,扭身出了大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梁恪脸色青一阵白一阵,随即唉声叹气,抱着头蹲在地上。
孔令珊急忙跟在王慧身后追出去,连声叫着王慧,转眼就听不见了。
梁松节沉着脸,恶狠狠地瞅瞅这个,瞪瞪那个,目光在梁恪和梁枫身上来回巡视片刻才道:“这下高兴了?啊?继续吵啊,吵啊,怎么不吵了?”
梁文手里还拽着梁元,看情形不对,硬是把梁元连拉带扯带到厨房去了,这会儿可不能让梁元也跟着凑热闹,虽然她心思在堂屋,但得先顾着侄子。
孔令珊从外面回来,屋里几人都抬头看了一眼,孔令珊摇摇头,叹了口气。
梁松节沉默一阵后,缓缓开口道:“梁枫,你大哥的事你不愿意帮忙也好,帮不上忙也好,爸都不怪你,毕竟县政府不是咱们家开的,你有你的难处。当初没帮他们可以认为是王慧没说实话,口口声声说商店没问题,这次还是没帮,就别怪他们心里有怨气。再说,已经分过家,你帮是情分,不帮是本分,我和你妈都不怪你。”
梁枫闻言皱了下眉头,道:“爸……”
梁松节摆手拦住梁枫未出口的话:“但是,我和你妈不能眼看着你哥好好的家就这么散了,所以,还是要尽力管一管。你现在能独立了,有没有我和你妈帮衬都没啥区别,所以,我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