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州城郊
岳天宇揭开马车车窗，望着已经浮现在眼前的京州城墙，面如死灰。
回到阔别二十年之久的京州，他的内心里却没有一丝一毫兴奋的情绪。
自从被先帝任命为镇南将军以来，自己就一直统领着南方军务。
但是，那些来自西域的敌寇实在是过于强大。
二十年来，他的心态已经从出征之时的意气风发，转变成了深入骨髓的绝望。
东国将士们引以为傲的刀兵铁甲，在敌寇的火器面前完全不堪一击。
在早年敌寇火器还不太成熟的时候，史上以往的镇南将军还能和他们打得有来有回。
可到了自己这一代，敌寇的火器早已发展到了巅峰。
每天早上目送着将士们列队出发前往前线，在傍晚时看着寥寥数人抱着一堆残肢碎块归来。
很多时候时候甚至一个人都没有回来。
这样的场景，这二十年中他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
与东方和北方那些此刻正在欢庆胜利的将士们不同。这些年来，他时常在午夜梦回之时被惊醒。
在梦里，那些在自己的指挥下被送上战场的将士们都在看着他。
他们有些人中身上有着碗口大的血洞，有些人抱着自己的残肢断臂，有些人则是什么都不剩，像一个孤魂野鬼一般。
他们什么都不说，也没有任何表情，就这么在岳天宇的梦里，静静地看着他。
先帝还在位时，一次次的战败就让满朝文武在朝廷中将他贬成了千古罪人。
但是，没人能提出任何解决之法，也没有任何武将敢来南方取代他的位置。
那些文官和世家们，一边将他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一边在朝堂大嚷着祖宗之法不可变。
自己也只能一遍一遍的让将士们拿着刀剑弓弩，去抵抗那些敌寇的火枪和大炮。
再到后来，京州大乱，玄帝继承大统。
玄帝将注意力主要放在瀛洲方面，并给了他最后一次机会。
三年之后的今天，瀛洲之乱已然消弭，而自己统领的西南前线依然在一路溃退。
这次召自己回京的圣旨传来，他便已经明白了，这一切都结束了。
虽然玄帝在旨中没有明言，但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等待自己的将是什么。
他没有什么好争辩的，身为军人，这是他应该承担的结果。
他内心中已经别无所求，只求玄帝念在自己二十年来多少有点苦劳的份上，不要殃及自己的家人。
“已经到了，岳将军。”马车缓缓停下，一位年事已高的宦官揭开了的幕帘。
“多谢了，李公公。”岳天宇有些艰难地走下马车，拿出了一个钱袋递给宦官。
“这里是一些茶水费，辛苦兄弟们从岚州押送我这个罪将回京了。”
当年他还在朝中时就对李公公的身手有一些印象，二十年过去，对方已经成为了大内总管，宫中地位不低。
玄帝让这位高手送旨并押送自己回京，某种程度上已经是表明了态度。
只是有些讽刺的是，自己面见玄帝的第一面，恐怕也是最后一面了。
“现在宫里不兴这套了，岳将军。”李公公看到递过来的钱袋，赶忙婉言谢绝。“要是被皇后娘娘知道了，我准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好吧”岳天宇了苦笑一声。“看来我不在的这些年，宫中的变化确实很大。”
他抬头看了看周围，依稀还能辨认出这里是玉泉宫正殿的门口。
虽然许多细节都和自己的记忆有些出入，但大体上依然是这个轮廓。
“陛下现在正在御书房，老奴带您过去吧。”
“好的，那麻烦李公公了。”
两人没有多言，一前一后缓缓向着御书房行进。
此刻太阳已经接近落山，不少换班的宫女和卫兵们也从宫内走出来。
让岳天宇有些意外的是，在规矩森严、气氛压抑的宫中，能够看到这些宫女们蹦蹦跳跳、有说有笑地从自己身边路过。
“哎，我和你说，今天你不在御书房真是可惜了，陛下被皇后娘娘揍得那叫一个惨”
“北门新来的那个卫兵好帅啊！明天要不要去打听一下他家在哪里”
“国师大人不是说回宫就教我们画画嘛！明天你们要不要一起去”
“这”岳天宇一时间有些说不出话来。
“玄帝陛下生性洒脱，刚登基不久就废除了宫里诸多繁杂规矩。”李公公转过头来，笑着向他解释道。“只要做完了分内的事情，其余时间并无太多限制。”
“她们里面胆子最大的，下班之后都敢和皇后娘娘拌嘴。”
“”岳天宇一时间有些说不出话来。
他还是第一次能在宫中看见这般景象。
“岳将军，其实您不用给自己太大压力。”眼见岳天宇还是很拘谨，李公公忍不住出声相劝。
“陛下生性随和，面见陛下并不需要像先帝那样过于严肃。”
“虽然老奴也不清楚陛下心中所想，但其实陛下在朝堂上甚少对南方的战事有过苛责，事情不一定就如您所预料的那样。”
“那可能是因为，玄帝陛下在瀛洲战事结束之前，多少还能用的上我吧。”岳天宇笑了笑，也并没有把李公公的话当真。
或许这就是对他这个将死之人的安慰罢了。
“御书房就在前面，老奴还有一些事情，就先失陪了。”
岳天宇对李公公郑重抱拳道：“多谢李公公一路上的照顾，保重。”
李公公点了点头，也不再多言，径直离开了御书房。
“镇南将军岳天宇到！”
宫女打开了会客厅的大门后，岳天宇深吸一口气，踏步走了进去。
刚进来，他心底里被李公公点燃的最后一丝希望也随之扑灭。
主坐上的那位应该就是陛下吧，比我想的还要年轻上不少
这两位应该是赵王，齐王
这位应该是皇后娘娘，还有大名鼎鼎的影卫总管宁大人，东方国师
朝中最有权势的几人都已到齐了看来陛下也不打算继续容忍自己这个罪人了。
他不再多想，直接双膝一跪，以头叩地。
“陛下，罪臣岳天宇，前来领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