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飘落,玉树琼枝,天空灰蒙蒙,大荒昏暗。
雪林静谧到极点,少年被铁枪贯穿腹部,他竭力爬出去很长一段距离,可无用,魏显与裴之鸣已近在咫尺。
紧了紧手中铁枪,裴之鸣迈动步伐,往五丈外一动不动的少年走去。
五丈、四丈、三丈,当离少年两丈之距时,裴之鸣眉头忽然皱起。
少年身下,怀里好似有什么东西在挣扎,裴之鸣格外警惕,继续往前又走了一丈。
“这是!!”
裴之鸣看清了,少年并未遭受严重伤势,他将铁枪夹在腋下,雪亮枪尖洞穿的其实是一只灰色皮毛的野兔。
那兔子失血过多,挣扎幅度已然不再剧烈,只余两条后腿还在扑腾着。
“呵~”
裴之鸣冷笑一声,险些就上了这小王八蛋的当,此刻,两人中间仍隔着一丈,也就是三米之距。
这个距离,少年是绝无可能袭杀成功的,裴之鸣举起铁枪,正欲投掷。
蓦地,男人脚下雪地骤然炸开,无尽雪块四溅间,阿飞暴起。
少年右手紧握着的薄如蝉翼的匕首,自下而上,狠狠刺进裴之鸣下颚。
柔软的下颚,匕首一尺余长的匕刃整个刺了进去,滚烫的血粘稠流淌了出来,染红少年握匕手掌。
裴之鸣陡然大睁的两颗漆瞳,倒映着少年那张无比冷酷的清秀面庞。
下一瞬,阿飞手腕猛地翻转,‘嘭’的一声,裴之鸣整颗脑袋顷刻四分五裂,炸碎开来。
深红人血、白腻脑浆、碎肉、骨头渣滓,喷溅了阿飞一脸。
无头尸体,就那样直挺挺立在雪地中,断颈位置,人血‘嗤嗤’仿佛小型喷泉一样。
五丈外,从魏显站立位置望去,少年的脑袋仿若长在裴之鸣断颈上,因为两人身高相差无几,造成了错觉。
面对裴之鸣突然的暴死,魏家小公子依旧一脸冷淡模样,没有一丝一毫惊慌与失措。
那头小牛犊一样的金獒,叼着半只尚未吃完的烤兔来到魏显脚边,它松了嘴,冲阿飞龇牙,满嘴犬齿白森森,喉咙里响起低吼声。
“我得感谢你,帮我杀了裴之鸣,他经年深入大荒狩猎,战斗经验极其丰富,且修为八阶,很不好对付。”
魏显俊美面庞上挂着淡淡笑意,很是欣赏眼前少年。
少年深知,金獒乃妖兽,皮糙肉厚,三十三张起爆符是绝难炸死的。
而有金獒在,魏显与裴之鸣便能一路追踪少年,如附骨之疽,甩不脱。
于是,有了这场精心布置的陷阱。
魏显卸下背着的铁胎弓,从背后箭囊中摸出一支精钢箭矢,干脆利索拉弓搭弦。
“咻”的一声,银白箭矢电射而出,阿飞面无表情,没有躲避。
箭矢擦着少年身畔,呼啸着洞穿那具犹自趴在雪地里的‘阿飞’。
无声无息,‘阿飞’消失不见了,箭矢洞穿的却是一张符箓。
‘噗’,那符箓被毁坏,当即燃烧起来,轰的一下,成了灰烬。
魏显:“果然如此,分身符箓!!”
“这不是一品符箓,莫言炼精化气八阶的裴之鸣,连我九阶修为都看不透。”
“二品分身符箓,一张就得近百颗中品灵石,你从哪儿得来的?”
阿飞目光阴沉,只盯着魏显,脚步一点点倒退着,并不回答。
“呵,事到如今还想逃?!”
魏显轻拍储物袋,掌中顿时多了一柄赤红长剑,自主绽放灿烂霞芒,将周遭雪地都映照的一片瑰丽的红。
“你是七阶修为还是八阶?修习了敛神诀吧,不错,相当高深精妙的诀,连我都看不透具体境界。”
“不过不重要了,你若炼气化神的二境修士,便不会被那黄老道剑指点杀得手,也不会舍得消耗一张二品分身符箓了!”
说话间,魏显手持长剑与金獒一同逼近阿飞。
当一人一獒走出两丈之距时,倒退中的阿飞眼神猛然一凛,手掌轻拍储物袋,一把山水扇立刻浮现掌间。
“这是……兄长的风火扇?!”
魏显震惊:“是你杀了……”
魏家小公子后半句话尚在喉间,头顶忽然落下大蓬雪。
参天古松,枝叶簌簌,两个‘阿飞’手握蔡英雄的精钢箭矢当头坠下。
与此同时,阿飞调动全身灵力,疯狂灌入手中风火扇。
‘嗡’的一声,平平无奇的风火扇蓦然燃烧起来,火焰熊熊。
阿飞双手持扇,对着魏显与金獒狠狠挥出第一扇。
昏沉沉的雪林,刹那火海汹涌。
阿飞咬牙挥出第二扇。
北风怒号,卷着火海,形成一道蔚为壮观的火龙卷,摧枯拉朽碾过大地。
古木爆碎,积雪蒸发,将魏显与金獒还有两具分身悉数吞噬。
两张分身符箓化出的两具分身,本就是为了转移魏显注意力的,风火扇才是杀招。
只挥了两下扇子,风与火制造出火龙卷,几乎抽干阿飞一身灵力,他面色煞白如纸,天旋地转间,险些一屁股跌坐在地,虚弱到极点。
“啊!!!”
驱散黑暗,照耀夜色,高达三四十丈的火龙卷中响起魏显不甘怒吼声。
“锵!”
一物竟突破了火龙卷,是那柄赤红长剑,太快了,耀眼的霞光占据了阿飞视线,这是炼精化气九阶魏显临死前的含恨一击,根本不给少年反应。
长剑洞穿阿飞右胸膛,只刹那胸骨便粉碎不知多少根。
不是贯穿,而是洞穿,少年右胸一个碗口大的空洞,那里火烧火燎,是赤红长剑自主散发的可怕高温,没有血流出来,因为伤口当场便焦黑了,连骨头都成了灰烬。
——
一个月后。
腊月初二,郦城北棚户区二十里外,有片刀削斧砍犹如镜面的悬崖峭壁。
悬崖距地四五十丈高的位置,天然形成一处洞穴,被阿飞当做临时洞府。
盘坐粗粝地面上,双眸紧闭的少年,缓缓睁开眼睛,吐出一口浊气。
他已无大碍了,被赤红长剑洞穿的右胸膛恢复如初,甚至于修为更上一层楼,达到炼精化气八阶。
洞府中有座微微隆起的坟包,是蔡大哥的坟,毕竟不是仙人,死后尸体会逐渐腐烂发臭的。
前天阿飞才下定决心,将这处洞穴,当做蔡大哥安息之地。
“也不知嫂子与囡囡怎样了!”
最后一战,很惨烈,魏显虽说被火龙卷焚烧成灰了,连储物袋也没剩,但阿飞也险死还生。
倘若魏显不是那么急于出手,瞄准的是阿飞左胸膛,则那飞剑,顷刻便会搅碎少年心脏,十死无生。
战后阿飞略微打扫战场,将裴之鸣毁尸灭迹,便拖着残躯跌跌撞撞远离战场,他昏迷了三天三夜才苏醒。
疗了五天伤,一个雪夜,阿飞重返战场,于那片雪林四周发现很多新脚印,人为活动的痕迹明显。
他甚至重返第一战场,也就是裴之鸣与黄姓老男人剑指点杀蔡英雄、阿飞等八人的地方。
那片区域,脚印更多更密集。
很明显,郦城魏家人早来过,或许,他们推测出的东西比阿飞猜想的更多。
十人小队、魏显与金獒还有几名护卫,除却阿飞,全死了。
“魏家人或许将尸块都拼凑了,而十七人,外加一头金獒,消失的尸体,亦或是消失的人,除了我之外,还有蔡大哥、裴之鸣、魏显。”
“魏显作为魏家小公子,族中肯定有魂灯,魂灯熄灭,代表人死了,且死不见尸。”
“假如裴之鸣也有魂灯,那么魏家人怀疑的对象,也就只剩我与蔡大哥了。”
最终,阿飞得出一个结论,阮静嫂子与囡囡的处境,很糟糕。
“蔡大哥,我该怎么做?!”
重伤初愈的少年,脸色雪一样苍白。
他来到蔡英雄坟前盘膝而坐,从储物袋内取出一张最便宜的清洁符,还有蔡大哥那只装着烟丝,鼓鼓囊囊的布袋。
阿飞人生第二次卷旱烟,他的手不再颤抖,很稳,卷的很快,成品也不似第一次时那样粗糙。
他点燃旱烟吸了一口,顿时被呛的连连咳嗽,眼泪都出来了。
将旱烟放在坟包顶上,阿飞起身来到洞穴出入口。
大荒的冬天一如往年,雾霭深重,而今已是炼精化气八阶的阿飞,却只能望见郦城雄伟城墙的模糊轮廓。
“我吸入黑雾,生不如死那一月,是蔡大哥与阮静嫂子日夜不休守在床前。”
“救命之恩如同再造,我岂能狠心丢下嫂子与囡囡,独自逃命!”
“真若那样冷酷冷血,还是我陈梦飞吗?!”
“想必师父知道了,也会伤心的吧~”
“天庭、仙帝、列仙、诸神、仙神大劫……”
阿飞思绪发散,想到了很多。
“师父渡古神劫时,我若能成就仙王果位,将短暂面对列仙与诸神!”
“届时的我,只会比现在更难。”
“如若闯不过眼下这道难关,救不出阮静嫂子与囡囡,我又有何资格站在师父面前,为师父遮风挡雨呢?!”
自我开导一番后,阿飞阴郁、沮丧的情绪荡然无存。
“目前魏家人眼里,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我与蔡大哥,是最被怀疑的杀人凶手。”
“不说板上钉钉也八九不离十,所以短时间内,我不能冒险潜入郦城。”
“我与蔡大哥不出现,嫂子与囡囡才能活着。”
“我若入城不慎落入敌网,则我与嫂子还有囡囡,都得死!”
阿飞眸光闪烁,思绪万千,“还是先登阶炼气化神境,再做后续打算!”
“若是能联系到师父就好了,唉。”
——
时间一天天过去,大荒又下雪了。
这夜,沉浸修炼中的阿飞猛地睁开眼眸。
“轰隆隆!”
天地摇颤,阿飞望见,洞府地面上的砂石颗粒都被震荡起来了,宛若筛糠一样。
少年立刻运转敛气诀,他的呼吸、脉搏、心跳,缓缓消失了,以至于四肢百骸内活跃的灵力都似凝固了。
“吼!”
就在阿飞洞府上方五六十丈的悬崖边,雪林中突然冲出一团耀眼火球。
那是一头火焰虎,太庞大了,难以想象,简直如同一座小山。
它冲过的地方,齐腰积雪消融殆尽,两三个成年男子才能合抱的参天古木被撞断,树干与枝杈缭绕腾腾火焰。
它的爪子,将山崖踩裂,碎石簌簌坠落,一双灯笼般的眼眸猩红如血,遥遥望着二十里外夜色下的点点烛火。
“轰隆”一声,山崖区域崩开一条条蜿蜒裂缝,火焰虎犹如一轮火红小太阳冲了出去,沿途于无尽雪地上烧出一条漆黑的路。
该来的还是来了,大雪不停,一直下,妖兽的食物在锐减,逼不得已,将郦城作为狩猎场。
阿飞倒是不担心阮静嫂子与囡囡,毕竟月牙胡同位于郦城北街,城池有阵法光罩加持,即使三境大妖短时间内也难以攻破。
只是四方棚户区肉体凡胎的凡人便要遭殃了。
最好的办法,不外乎于家中深掘地窖。
这一夜,纵使隔着二十余里,阿飞仍旧能听到刮来的北风中,一条条无辜性命的尖叫声、惨嚎声、哭泣声,其内饱含无尽恐惧与深沉绝望。
越是年底,妖兽冲杀郦城越是频繁,腊月二十三,小年这夜,大荒深处更是跑出来一头炼神还虚的三境大妖。
一头高达百丈的魔猿,太恐怖了,顶天立地,横行无忌,抡起拳头将郦城护城大阵生成的光罩砸得灵光纷飞,迸溅出一大片,烟花一样灿烂。
终于,冬去春来。
造访郦城的妖兽随着天气日渐暖和,冰雪慢慢消融,数量开始锐减。
直至进入三月份,妖兽灾祸彻底过去了。
而阿飞,也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踏入炼气化神的二境。
三月初七这天,稳固了修为的阿飞缓缓睁开清澈双眸。
他来到洞口,向外望去,总算得见久违的蓝天,明媚春光照在身上暖洋洋。
长空中,一群麻雀飞过,令阿飞想起了周山。
少年怔怔望着东荒离洲的方向,轻语道:“师父,明夜,徒儿就要冒险潜入郦城。”
“希望那些糟糕情况,只是徒儿猜想。”
“希望魏家人很蠢,并未将徒儿与蔡大哥,当做怀疑对象。”
“愿师父保佑徒儿一切顺利,能安然无恙将阮静嫂子与囡囡带出城。”
“灵石至今仍未攒够,可惜郦城于徒儿言,已是随时会丢掉性命的兵戈之地。”
“徒儿不能等了,要尽快带着阮静嫂子与囡囡离开大荒。”
“宁肯死在走出大荒的途中,被妖兽痛快吃掉,也绝不愿死在魏家人,死在这群十恶不赦的修仙权贵手里!”
“师父~”
距郦城大荒数千万里之遥的东荒离洲。
大庆王朝宝瓶州。
太行山脉深处,周山洞窟内。
经年盘坐石床上,仿佛一尊石像的朱九阴,破天荒睁开一双眸子。
他看了看左右两张石床,苍雪与雷动俱是陷入悟道状态,如老僧入定,一动不动。
“奇怪!”
朱九阴明明听到一声‘师父’。
却不是苍雪与雷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