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灵二十年,六月初二,东天隐显鱼肚白。
萧家二郎率领一队人马出了湘绣县城。
镖师连带萧二郎共计四十七人,马匹有十,每辆马车上都载着三口贴了封条,上了铁锁的红木箱。
这趟镖是要前往春竹府,路程并不遥远,然押金费竟足两万两雪花纹银,护送费亦有两千两。
所谓押金费,是由虎威镖局将两万两银钱送往县衙,保证运送途中货物不丢失。
倘若丢失,则县衙便会将押金费赔偿给商家。
至于护送费,则很好理解,即是镖师们从商家处赚来的辛苦钱。
当然,想拿辛苦钱的前提是成功将镖运送至目的地,失败了,即使自山匪屠刀下侥幸活命,也无半个铜板的护送费可拿。
‘两万两押金,两千两护送费!’
进入虎威镖局两年之久,也不知押了多少趟镖的萧二郎,还是第一次押如此贵重分量的镖。
想来三十口红木箱中的货物,不是丝绸锦缎便是名贵药材。
半点也马虎不得啊。
约莫一个时辰后。
队伍刚转过山角,前路官道上赫然倒着两棵大树。
“停!”
萧二郎左手轻握悬佩腰间的钢刀刀柄,同时右臂高举。
整队人马缓缓停靠。
“镖头,是山匪吗?”
“十有八九。”
萧二郎浓眉下的大眼环视周遭。
两侧密林不透丝毫光线,显得幽寂阴森。
沁骨林风吹过,萧二郎裸露在外的肌肤上,立刻冒起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沉吟了一小会,萧二郎冲三丈外的两棵大树抱拳朗声道:“合吾!”
合吾一声镖车走,半年江湖平安回。
合吾,镖师行走江湖的口号,意思是合合气气,和气生财,合得来的朋友。
很快,脚踩腐叶声中,一位身长八尺,着粗布麻衣的魁梧汉子自昏暗密林中走出。
待下了官道,大马金刀往官道中央一站,颇有股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汉子将厚重且雪亮的开山刀,扛在右边肩膀上,伸出左手揉了揉裤裆,
随即咧开满嘴东倒西歪的大黄牙,冲萧煞笑道:“合吾!”
“镖头辛苦。”
萧煞:“当家的辛苦。”
汉子:“敢问镖头靠什么吃饭?”
萧煞:“不靠刀剑拳脚吃饭,靠四大名山吃饭。”
“朋友来了有金山银山。”
“我待朋友重于泰山。”
“朋友相会如聚梁山。”
“哈哈哈~”
汉子放声大笑,“敢问镖头,吃的是什么饭?”
萧煞:“吃的不是镖局掌柜的饭,也不是爹娘的饭,吃的是朋友们的饭。”
言罢,萧二郎自袖中摸出一个钱袋,抛给汉子。
粗糙大手稳稳接住鼓鼓囊囊的钱袋。
汉子掂量了两下,全是碎银碰撞声,不掺杂半枚铜板。
约莫得有三四十两。
将钱袋揣进胸膛,汉子也爽快,当即吹响口哨。
立时,两侧密林迅速钻出八九十青壮山匪。
黑压压全是人,惊的不少镖师头皮发麻。
两棵参天古树很快被搬走。
汉子冲萧煞抱了抱拳,“朋友,一路顺风。”
萧煞拱手,“当家的喜乐平安。”
日上三竿时。
队伍又一次停靠。
前路官道横着一棵大树。
粗如瓮口的树干上坐着一位花甲老头,正吧嗒吧嗒抽着旱烟。
萧二郎又一次拱手,“合吾~”
——
伏灵二十年,六月初二。
湘绣县下辖慈溪镇。
烈阳高悬天心。
距小镇三里地外的官道旁。
韩香骨与胡冲,还有晴午翻身下马。
晴午系马,韩香骨褪下上身衣物,胡冲则将成捆荆条为青年县令负好。
“嘶,真他娘疼。”
韩香骨咧了咧嘴。
“大人,有这个必要吗?”
晴午甚是不解。
韩香骨:“事可以办的一塌糊涂,但嘴上话一定要说的漂漂亮亮。”
“晴午,阿谀奉承可是一门大学问,你可以不学,但一定要会。”
晴午愣了愣神,还是很好奇,“大人,咱们为啥早上不来啊,现在太阳这么烈。”
胡冲:“傻小子,早上老百姓下地的下地,进山的进山,忙着浇灌庄稼采摘药草。”
“此刻晌午,人不都回来用膳了嘛。”
“记住,唱什么不重要,唱的好不好听也不重要,有没有观众很重要,观众是不是老百姓最重要。”
晴午:“胡大人,有没有观众很重要,这一点我懂;观众是不是老百姓最重要,这句啥意思啊?”
胡冲:“士族阶级个个都是人精,底层阶级那群愚昧老百姓才好糊弄,懂否?”
晴午似懂非懂,“都说穷人孩子早当家,可所谓当家,不过是割草喂猪,下地种庄稼。”
“但凡早当家的孩子,无一不显得怯懦老实憨厚,对人情世故一窍不通。”
“所谓吃苦耐劳的优良品德,在士族阶级的孩子眼里,就是一株长势喜人的韭菜。”
韩香骨笑了笑,“孺子可教也。”
晴午憨憨笑着,摸了摸自个脑袋。
待胡冲将瓷瓶中的人血,倒在后背与荆条上后。
晴午留守原地看马。
韩香骨带着胡冲走向慈溪镇。
——
司家老爷子只感觉天塌了。
独苗司昂,连带着儿媳妇、孙女,死了个干干净净。
被大火烧成焦炭不说,最疼爱的孙女才六岁啊,却被那群杀千刀的山匪割下头颅,高挂长竿。
慈溪镇,司家府邸。
灵堂内摆着两大一小三口棺材。
司家老太太形如枯槁,一双昏花老眼几乎哭瞎,正给儿子儿媳孙女烧纸钱。
司家老爷子坐在门槛上,低垂着脑袋,像是睡了过去。
“老爷老爷,来了!来了!”
一下人火急火燎冲了进来。
司家老爷子抬起皱纹横生的脸庞,嗓音嘶哑道:“谁来了?”
“县……新任县令!县太爷来了!”
——
司家府邸外,围满了慈溪镇居民,人头攒动。
所有人的目光,皆尽看着那位背负成捆荆条的青年县令。
荆条磨破、扎破青年县令后背肌肤。
那鲜艳人血,黏稠流淌了满背,染红了荆条。
入眼触目惊心。
看着都疼的血肉模糊,令青年县令那双剑眉不禁微微蹙起。
一众镇民肃然起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