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灵二十年,五月三十。
亥时一刻。
宁清镇,悦来客栈大堂。
两簇烛火被夜风吹得摇曳。
一簇在柜台,映照着昏昏欲睡的店小二。
另一簇在靠窗位置,映照着一位静静品茗,锦衣华服的白面胖子。
“小二,茶凉了。”
“哦哦,好,再给您煮一壶,客官请稍等。”
很快,小二拎着青花瓷茶壶来到客人面前。
壶盖缝隙、壶嘴喷吐着肉眼可见的沸气,白面胖子微微一笑,甚是满意。
拿了新茶盏倒满。
看着客人那身于烛光下闪烁着玉一样温润光泽的绸衣,小二好奇询问道:“爷,瞧着面生,您是来参加白府少爷婚礼的吗?”
白面胖子夹了一片酱牛肉放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回道:“是的。”
小二:“爷,二更天了,白府最后一场流水席半个时辰前就开了。”
白面胖子:“我知道。”
小二:“爷,那您还不赶紧过去?兴许还能吃半场。”
白面胖子:“我在等一个人。”
小二:“谁?”
白面胖子:“一个被我需要的人,也是今夜的主人。”
小二正欲再问,白面胖子突然放下筷子,“人来了。”
胖子起身,从袖中摸出几粒碎银抛给小二。
瞅着掌中白花花,小二欣喜若狂道:“爷大气!”
白面胖子取出手帕擦了擦嘴,道:“一会儿收拾完后早些打烊,再有客人上门就别接待了。”
小二疑惑道:“为啥啊?”
白面胖子幽幽道:“此夜,血腥火烈~”
——
星月清辉给青石长街铺上了一层雪白的盐。
哒哒马蹄声中。
汗血宝马驮着韩香骨自黑夜中走出。
青年两颗冰冷漆瞳比黑夜更深邃。
伫立悦来客栈门口的胡冲眯着细眼,翘着嘴角,活像一头笑面虎。
走下台阶,抽出插在袖中的双手。
胡冲自然而然抓住了缰绳,牵着马儿往白府方向走去。
“大人,都安排好了。”
“嗯。”
马背上的青年淡淡应了一声。
半刻钟后。
白府到了。
韩香骨翻身下马,左手轻握长剑剑柄,带着胡冲跨过院门槛。
大院内,华灯灿烂。
高台上,浓妆艳抹,着鲜艳戏服的花旦正轻吐着珠圆玉润。
高台下,一众湘绣县县衙胥吏、差役推杯换盏,气氛热烈。
甚至于堂舍中还有不少胥吏差役家眷。
白府丫鬟端着盘子于人群间往来穿梭。
十来个六七岁的稚童蹲在角落分着捡来的哑火鞭炮。
嘈杂喧嚣的喜庆场面,渐渐冷寂,直至落针可闻。
一双双眼睛齐齐盯着突然造访的一对不速之客。
有惊讶、错愕,亦有隐藏极深的厌恶。
堂舍中,十数位穿金戴银的胥吏家女眷,望着那位着黑色劲装,腰悬长剑,发髻斜插一根翠绿簪子,面俊而冷的青年。
彼此窃窃私语道:“这位谁啊?行走江湖的剑客!”
“我瞅着像士族公子。”
“莫不是西门士族的西门豹大公子?!”
“不是,我见过,这位是咱湘绣县新任县太爷。”
“县令?好年轻!”
韩香骨细长眸子微眯,扫过那一张张极不自在的脸,最后落到主桌。
主桌共计七人。
新郎官白京、县丞司昂、县尉曹星牧,还有刑、户、工、兵四房管事。
“怎么,不欢迎本官?”
短暂沉默后,一身大红囍袍的白京赶忙起身迎上前来,将韩香骨与胡冲邀至主桌。
“翠儿,快,添两副碗筷。”
“好的少爷。”
宴席继续。
白京去了后院,准备与新娘一起给诸来宾敬酒。
火热气氛,因韩香骨不请自来而显得极为沉闷。
一干胥吏差役不再划拳拼酒,默默吃着菜肴。
至于主桌司昂、曹星牧,还有四房管事,更是连筷子都不曾抓起。
——
不一会,着喜庆红色的白京牵着新娘柔夷来到前院。
身后跟着四名丫鬟。
一人端白酒,一人端葡萄酒。
另外两名负责倒白、葡萄酒。
最先敬酒之桌自是主桌。
最先敬酒之人自是县太爷韩香骨。
白京亲自双手自盘子里端来一酒盅,递给韩香骨,“大人,请尽饮此杯。”
韩香骨接过酒盅,“两位新人喜结连理,祝你们琴瑟和鸣,白头偕老。”
言罢,仰头一饮而尽。
随即便是县丞司昂,县尉曹星牧……
待新人离去后,韩香骨环视四周。
‘可惜,本官心心念念的豹公子竟没来~’
胡冲离开座位。
在高台一侧找到戏班子的班头。
往班头手里塞了一袋子银钱。
“大人,您这是……”
胡冲:“一会儿不管发生什么,吩咐你的人,一直唱,别停歇。”
班头:“大人想听哪一出?”
胡冲思量了一小会,道:“鸿门宴吧。”
——
敬酒环节很快完毕。
时辰不早了,新郎新娘去入洞房了。
气氛渐热烈。
县丞司昂瞥了一眼闭眸沉思的青年县太爷,拿起筷子正欲夹一块鲜嫩鱼肉,
耳畔忽地飘来一阵极诡异的唱腔。
“张子房学苏秦一番辩论,说退了帐下的甲士军兵。”
“必须要求使巧计伤他性命,免留得他年的后患祸根。”
……
婚娶日子,怎得唱起《鸿门宴》来了。
司昂心头掠过一丝不安。
又是一道嘎吱声传入耳中。
司昂扭头望去。
却见两位身着黑色劲装的男子,将白府院门缓缓关上。
司昂眯眼聚焦。
待看清两人容貌,不由惊出一身冷汗。
名字是记不得了,可分明是县衙皂班中的两位。
前日,五月二十八,那场指鹿为马。
司昂清楚记得,这两人站队的是新任县太爷韩香骨。
死死盯着两人悬佩腰间的钢刀,
司昂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
“咣当!”
骤然一声碗碟落地的破碎声,吸引了司昂、曹星牧、四房管事在内的许多人。
一双双眼睛不约而同望向堂舍方向。
厅中,二三十位喝了葡萄酒的女眷、孩子,此刻东倒西歪间,栽软一地。
不少软软趴在桌上的妇人,将满桌瓷盘碗碟碰落,于地板上摔了个粉碎。
司昂心中的不安顷刻被引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