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栈大堂。
穆长川双手插在衣袖中,缩着脖子,好奇询问道:“顾姑娘,你与顾少宗主自兖州不远千里南下此胡州,是否下山游历?”
顾溪禾轻摇臻首道:“不是,是为了南下广陵道清凉山,亲睹招摇仙人神姿仙容。”
穆长川惊喜道:“不瞒顾姑娘,我与舍妹也是要去清凉山。”
顾溪禾淡淡笑了笑,“真巧。”
顾清予面无表情道:“可惜,你兄妹注定见不到那三位仙人。”
穆长川不解道:“为何?”
顾清予道:“听闻有魔女、妖女祸世,招摇山三位仙人欲斩首示众,以求威慑六合八荒,这才选择降临清凉山,借烟雨楼之口,昭告整座魏国江湖,凡王朝武夫,皆可前往广陵道参加除魔大会。”
“那可是呼风唤雨,腾云驾雾的真神仙,你想想,整座魏国武夫还不得疯狂?”
“我与姐姐途径各府,所见城池不论大小,人流量俱骤减。”
“上至白发苍苍的老翁老妪,下至初出茅庐的十二三稚龄少年少女,无不万里迢迢南下。”
“那场景,堪称蝗群过境,遮天蔽日。”
“毕竟是仙人,谁不想见一见,哪怕只是远远望上那么一眼,此生也无憾。”
谈及仙人,神意宗少宗主难得露出一丝笑容。
“可惜,见仙凡俗太多太多,何止百万千万。”
“比夜空星海孕育的星星更繁多的人们,只有那么极少数的一小撮,才能亲至仙人身前,亲睹仙人伟岸风姿。”
微笑间,顾清予视若性命般,极小心从衣袖内摸出一张青底烫金式请柬。
“招摇山绽霞洞洞主,陆地神仙境仙人,亲笔书写之请柬。”
饶是早已日夜轻柔摩挲过上千上万次,然神意宗少宗主仍是兴奋到眉飞色舞。
即使穆长川,以至于貌似对仙人并不感冒的穆南湘小姑娘,情不自禁下,竟也同时齐齐伸手,想将顾清予手中仙人亲笔请柬据为己有。
“你们想干嘛?!”
顾清予将请柬高举,冷冷盯着穆姓兄妹。
“抱歉抱歉。”
穆长川左手狠狠拍打了一下右手,随即右手又拍打了两下左手。
“这该死的爪子,咋就不听使唤呢~”
顾清予脸色稍缓。
顾溪禾不由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毕竟可是仙人亲笔请柬。
毕竟可直面仙人,近距离亲见仙容。
顾姓姐弟对穆姓兄妹的冒失反应表示理解。
毫不客气的讲,倘若顾清予将手中请柬扔进江湖,百分百会引发一场极惨烈的腥风血雨。
见仙一面即身死,多少人求之不得。
“可惜,在神意宗与清凉山烟雨楼之间,三位招摇仙人选择了后者。”
“唉,可惜啊,太可惜了~”
叹气声中,顾清予当着穆长川与穆南湘兄妹的面,轻轻打开烫金请柬。
“我神意宗也就得了仙人两张请柬,爹爹为了圆我与姐姐见仙梦,留在了宗门。”
穆姓兄妹四颗眼珠瞪若铜铃。
却见请柬上书‘招摇山绽霞洞定魏朝伏灵十四年,十一月十九,于广陵道清凉山烟雨楼,举办除魔大会。
绽霞洞天洞主柔然,
诚邀神意宗移玉。’
穆南湘稍好些,只觉仙人玉树临风也就罢了,这字竟也如此笔酣墨饱,漂亮极了。
至于穆长川,眼里的艳羡浓郁的简直要流淌出来。
不过却没太多遗憾。
毕竟兄妹二人最近时,离三位仙人不过区区十丈之距。
不过谁能拒绝再见仙人第二面呢~
穆家兄妹与顾姓姐弟间的气氛,因招摇山三位仙人,竟显得一派祥和,其乐融融。
那位盘坐角落,自始至终未发一言,甚至连眼都没睁开的白衣赤足少年,倒显得有些多余。
——
雨渐渐小了。
雾气愈发浓郁。
客栈外。
山林间。
即使体内真气自主运行周天,倒海境的兰时与搬山境的严守,仍是感到了丝丝寒意。
兰时解下系挂腰间的酒囊,张开红润薄唇微啄了两口。
随即将酒囊递给严守,“来,驱驱寒,别把囊口放你嘴里就行。”
严守翻了个白眼,伸手正欲接住酒囊。
无声无息间,一种难以言喻的、比深秋寒意更刺骨更瘆人的恐怖气息将男人笼罩。
探出的手臂僵在半空。
严守毛骨悚然间,裸露在外的肌肤立时冒起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怎么了?”
兰时蹙眉道。
比严守高出一个品阶的女人,其面对危险的直觉、警觉,比之出身军伍,还做过刺客的男人差了许多。
严守不答,咔咔声中,旋扭僵硬脖颈。
兰时也回头看向身后。
只一刹,女人眼中两颗水润杏眼倏忽骤缩至针尖大小。
雾气霭霭间,一位身形极高大的男子如鬼魅般静默矗立。
一双极细极长的眼眸,静静看着兰时与严守,怀中还抱着一捆湿柴。
‘这不客栈中那位黑袍男子吗?!’
一品倒海境的自己,竟完全没察觉男子何时站在了身后。
‘是……是天人吗?!’
兰时不由咽下一口口水,仿佛吞下一口滚烫岩浆。
当对上那双细长眸子。
当被黑袍男子两颗倒竖漆瞳凝视。
严守只觉脊梁上压着一座巍峨山岳。
双股颤颤,抖似筛糠间,男人不禁想要跪伏于地,冲眼前黑袍男子虔诚叩首。
“哈~”
看着身子骨剧烈颤摆的男人,与一副如临天敌摸样的女人。
猪皇忍不住嘲讽道:“吓成这逼样,还当护道人呢~”
“你们两人,莫在嘀嘀咕咕,吵死人了。”
“也莫要靠近客栈,打扰了我,本皇不介意。”
“可打扰到比我强上那么一丝的南烛道友,他可不会像本皇这样好说话。”
脚步声中,抱着柴火的猪皇渐行渐远。
“呼~”
兰时与严守,俱是长吐一口气。
前者莹白额头冒出密集冷汗。
后者面色煞白间,伸手抵住树躯,否则身子骨稀软如烂泥,便要一屁股跌坐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