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
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
伏灵十二年。
春。
朝阳初升之际,一身素白的苍雪腰悬红血,走出小镇。
廊桥那边,学塾夫子负着双手,恰巧走来。
“夫子,萱儿还未归来吗?”
苍雪询问道。
“死了!”
青衣面无表情,与少女擦肩而过。
望着夫子远去背影,苍雪轻叹一口气。
少女一直以为,赵萱儿不辞而别回了凉州。
一个时辰后。
周山崖台。
桃大与小三儿两棵桃树萌出嫩芽。
雪娘盘坐树下安静修炼。
猪皇依旧背对众生。
小旋风也不知从哪儿寻来一根狼牙棒。
立于猪皇肩头,一下又一下抡着猪皇脑袋,直敲的梆梆响。
“让你吃饺子不叫我。”
“你这头没大没小,不懂得尊畏周山头号爪牙的野猪王。”
脚步声由远而近。
小旋风赶忙扔掉狼牙棒,迅速窜进雪娘怀中,发出微微鼾声。
朱九阴来到洞窟入口处,抬手伸了个懒腰。
“又是一年好春色~”
盘膝而坐,朱九阴轻唤道:“小旋风。”
“来啦主人。”
小旋风从雪娘怀里窜出,直蹿上桃树。
将系挂于枝杈上的一壶酒,一袋烟叶取下。
跑至近前,交予朱九阴。
双手抱起酒坛,朱九阴痛饮几大口。
旋即抽出插在腰间的黄铜旱烟杆,添上烟丝后吞云吐雾。
“洞里赤香果不多了,以后你与雪儿每天一人吃一颗。”
朱九阴揉了揉小旋风毛茸茸的脑袋。
小旋风比不得猪皇、雪娘,无法踏上修行之路,需要吞食赤香果延年益寿。
“主人,那头蠢鹤呢?猪皇和雪娘呢?”
小旋风眨巴着红灿灿的眼睛问道。
“它们不配。”
小旋风顿时咧开鼠嘴,如人欢笑。
有些鼠,就是这么容易满足。
“师父,风姐姐。”
朱九阴与小旋风扭头望去。
看见丫头爬上崖台,眉眼间荡漾着笑意。
“风姐姐,快来让我抱抱。”
丫头伸出双臂。
小旋风立刻化作一团白影疾飞而去。
“师父,雪儿天天来,您可算醒了。”
丫头抱着小旋风,盘坐朱九阴身旁。
“想家了?”
丫头轻点臻首,“想第一个家了。”
朱九阴吐出一口烟雾,道:“人间春色正当好,那便明日出发吧。”
“将小旋风、猪皇、雪娘,还有疾风统统带走。”
“早去早回。”
骑鹤回凉州?!
丫头高兴的眯着两轮月牙儿,“师父真好。”
翌日。
在蠢鹤疾风不堪重负的凄厉鹤唳声中。
一人一鼠一鹤二蛇,冲天而起。
消失在明艳春色里。
也消失在朱九阴祥和目光中。
……
二月十七,人鼠鹤蛇抵达云州梧桐府,下辖灵石县西庄村。
“好大!!”
于高空俯瞰灵石深不见底,仿佛直通阴间的巨大黑渊,苍雪满脸震骇之色。
“若非思忧这座人间扛不住,这样的黑渊,本皇一指头能戳出百八十个来。”
猪皇语气间满溢不屑。
小旋风:“此黑渊,是主人为了给小不点报仇雪恨,施古神功,将整座县城由阳间打入阴间所形成。”
猪皇:“主人术法,当真震古烁今,直令本皇望其项背。”
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苍雪独自一人走进西庄村。
可惜多虑了。
村落里已是人走屋空。
土墙倒塌、屋舍倾翻,院里荒草萋萋。
一鹤天上飞。
一人一鼠二蛇寻了整整两天,仍是寻不到程家祖坟。
最后无奈,苍雪只得将程虎一家四口,葬于村外某处。
背靠青山,面朝大河。
有山有水。
苍雪挖了四个葬坑。
将装着一家四口头骨的木盒分别放了进去。
然后埋土。
最后寻了四块长条形薄石板,便算作墓碑。
程虎、程武、程意、徐婉娇。
苍雪用红血,于四块墓碑上一一刻字。
待一切妥当。
苍雪解下腰间黄葫芦,在程虎墓前倒了满葫芦清冽酒水。
“虎哥,这儿是你家乡。”
“栖霞知府徐廉直已被妹妹活埋,没人再来打扰你睡觉了。”
“还有,徐廉直熔铸的那四尊青铜跪像,也被我砍毁。”
“虎哥,我答应你,一定会好好活着。”
“虎哥,再见~”
一刻钟后。
白马河畔。
少女脚尖一点,轻轻跃上鹤背。
“雪儿,接下来去哪儿?凉州?”
“不急。”
少女微微一笑,“去景宁府,见梦飞寺。”
……
二月二十。
云州景宁府外,鹿儿山。
山巅处,少女将两只手掌抵在眉间遮挡阳光,眯眼远眺数百丈外的太玄山。
太玄山半山腰处,黄瓦红墙的庙宇连成一片,气势恢宏。
山脚下,山门牌坊巍然矗立,遥遥可望见‘梦飞寺’三个笔走龙蛇的大字。
香客络绎不绝,由官道至山上庙宇连为一条粗长人龙。
“可惜我长大了,义父义母给我买的戏服不再合身,暂时无法为大师兄搭台唱戏。”
少女轻叹一口气。
“那就下次。”
猪皇打了个哈欠,“你又不是明天就死。”
“闭上你的乌鸦嘴!”
小旋风从少女怀中窜至猪皇肩头,连掐带咬。
“嗷呜~”
“本皇无爪黑龙,不与你个白毛鼠精一般见识。”
雪娘轻轻握住少女手掌,“总还会回来的。”
少女点点头,“当然。”
半个时辰后。
一羽白鹤直上青天。
……
伏灵十二年,二月底。
刚与稚徒过完新年的顾舒城顾老头,便匆匆南下姑苏州。
二月二十七。
春光明媚。
青羊观观主跋山涉水,披星戴月,可算来到淳安县。
于长街漫无目的闲逛时,顾老头忽然听到一阵剧烈咳嗽声从一家医馆二楼传出。
“掌柜的。”
顾老头走进医馆。
一位古稀之年的老翁迎上前,嗓音含糊不清道:“道长找谁?楼上可有好几位肺痨患者,当心传染。”
“无碍。”
顾老头冲老翁作揖,“贫道道号初一,想向你打听个人。”
“叫啥?”
“季阳。”
“不不不,叫秦风。”
……
一个时辰后。
背着包袱的顾老头,来到淳安县下辖安宁村。
经由一位村民指路,顾老头来到村尾,于一家黄土小院院门前站定。
这户人家两扇院门上,既没有门神,也没有春联。
这儿,是秦风的家。
秦家秀宁由于肺痨,已经死了好些年。
秦家秦风作为捉刀人,走南闯北,也不知割下多少盗贼山匪头颅。
所赚取银两,除去日常所需,全捐赠给县上医馆。
“老秦家的孩子是个好人呐,若非他资助,县上几位肺痨患者早像他家秀宁一样,咳血而亡。”
回想起那位老翁言语,顾老头不由长吁短叹。
顾老头没有进院。
只是寻邻家要了半碗浆糊。
从包袱里取出于淳安县刚买的崭新门神、春联,粘贴于秦家院门上。
“秦家秦风和秦家秀宁,于阴间聚首团圆。”
“也算……抚慰人心~”
顾老头转身远去。
明媚春光照在院门上。
照在门神、春联上。
积善之家,极喜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