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风雪暴停消。
少女与男人身形才显现众人眼帘。
少女脸色苍凉如雪,单手拄剑,单膝跪地,一道从左肩至右下肋的刀伤,几乎斜贯整面上半身。
刺眼的鲜血,顷刻便染红大片素白衣裳。
至于男人,巍然矗立,右手握着没有刀身的刀柄。
无声无息间,男人上半截于躯体上缓缓滑落。
男人死了,被红血斜斜拦腰斩断。
喷溅的血,冒着丝丝缕缕热气的肠子、脏腑,望之触目惊心。
“嘶~”
玉蟾街一片倒吸凉气声。
莫说这众列武夫,甚至于苍雪都难以置信,男人会这般轻易死去。
两人之间,毕竟差了整整一个品级。
苍雪还以为会是一场恶战。
‘求死吗~’
少女心头呢喃道。
玉蟾街街尾。
知府徐廉直轻吸一口旱烟,淡淡吐出烟雾。
“倒是个令人略感讶然的姑娘。”
望着慢慢站起身来,略绽风华的少女。
徐廉直轻叹一口气,“可惜注定要死,否则活祭下阴间,可做我儿一房小妾。”
茶馆内。
顾老头心里很不是滋味。
两位初结识的道友,竟死的如此草率。
不悲哉。
更不快哉。
可这就是江湖。
仗剑长歌、鲜衣怒马、烈酒美人;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统统都是骗人的。
风餐露宿、麻衣粗布,像条丧家之犬一样吐着大舌头天南地北乱窜。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这才是残酷冰冷的现实。
顾老头提起茶壶,先给自己倒了一杯。
然后给男人倒了一杯,最后给初一倒了一杯。
男人与初一死了,所以两人茶盏里的茶水没人喝。
顾老头还活着,却也没喝。
“秦风,初一,你们信不信,老头子我再次踏进这家茶馆时,茶盏里的茶水犹自氤氲热气?”
顾老头自言自语。
两条板凳上空无一人。
“唉~”
叹息声中,顾老头正欲起身。
面前木桌上的青花瓷茶盏,突然咔嚓一声,裂成几瓣。
怔怔看着流了一桌的茶水。
深感血光之灾盖顶的顾老头轻声道:“秦风,初一,老头我想煞长庚!”
“小二,结账!”
很快,顾老头拿着一个麻袋走出茶馆。
霎时成为第三个吸引众列武夫目光之人。
“观这位前辈气血,犹如奔腾不息的汹涌江河,令我倍感窒息,绝是一位内炼武夫。”
“少女虽强,几可称外炼天骄,然内炼武夫之绝伦杀力,压根与外炼武夫不在一个层级。”
“少女死定了!”
“确实如此,莫看此街众列内炼武夫貌似在看热闹,实则少女稍微显露死相,定会被数百内炼前辈群起而攻之。”
“毕竟赏万金,封万户侯,堪称巨利。”
……
咯吱咯吱声中,顾老头踩着积雪,来到少年、男人曾站立过的地方,站定。
“嘿嘿。”
猥琐一笑,顾老头道:“女娃子,老夫季阳,乃素国人士。”
少女面色平静道:“苍雪,周山人士。”
顾老头指了指上半截与下半截各躺各的男人尸体。
又指了指少女身后扑倒在雪地里的少年尸体。
“女娃子,这两人乃我好友。”
少女:“请便。”
在一干武夫错愕目光中,老人先是将男人两截尸体装进麻袋。
随即与少女擦肩而过,扛起少年尸体。
剑客、刀客、老人。
渐渐隐没于风雪深处。
与来时一样。
三人进城而三人出。
短暂沉默后。
脚步声再起。
一位古稀之年的老妪,佝偻着背脊,拄着拐杖,来到街道中央。
老妪:“唐瑜,无门无派。”
少女:“苍雪,师从周山南烛。”
“南烛~”
老妪皱着花白眉毛,眯着浑浊眼眸,于记忆之海苦寻了一番,摇摇头:“没听过。”
“丫头,莫怪老身以大欺小。”
少女面无表情。
在所有人火热目光中。
内炼境的老妪慢慢伸出一只枯瘦手掌。
旋即轻轻捻住一片从天飘落的雪花。
老妪动作极慢。
众目睽睽之下。
屈指一弹。
嗖的一声。
半条长街纷纷扬扬的落雪,刹那被罡气裹挟。
尖啸声中,恍若一条银龙驰过。
电光火石之间,龙头骇然撞向少女。
“铮!”
被老妪弹出的那片雪,不偏不倚击在红血剑身处。
铮铮金铁交击声中,火星四溅。
少女只觉一股澎湃伟力激荡,整条右臂瞬间酸麻刺痛。
两脚于雪地犁出两条长长沟壑。
嗖嗖嗖。
无数片雪花,仿佛碎刃,割破少女裸露在外的肌肤,深深嵌入满身血肉之内。
待扛过整条银龙,少女已是鲜血淋漓。
右臂耷拉,再难挥起红血。
“这就是内炼武夫吗!”
“好强!”
少女将长剑换到左手,死死盯着老妪。
“真是一柄宝剑!”
老妪由衷赞叹道:“也不知出自哪位铸剑师之手。”
言罢。
老妪抬手捻住第二片雪。
“这么漂亮的脸蛋,不该毁于老身之手。”
嗖~
第二片雪被老妪弹出。
不过这次威势小了许多,未有罡气挟银龙。
铮~
少女横剑抵挡。
雪花于剑身炸成粉末。
一同炸开的,还有少女紧握剑柄的左手手腕。
大片皮肉绽开,隐约可见森然腕骨。
叮~
长剑落地,发出脆鸣。
少女耷拉着两条手臂,剧烈喘息。
身子骨从未有过的虚弱,四肢百骸间没有一丝气力。
“少女终究是败了,再难抵前辈第三片刃雪。”
有人惋惜道。
玉蟾街街尾,徐廉直失落道:“这出戏未免有些虎头蛇尾了。”
“刚刚升起的一点雅兴,就要没喽。”
……
被雪掩埋的官道上,顾老头一肩扛着少年尸体,一手拎着男人两截尸体。
“人死如灯灭,世事已成空。”
“初一啊,顾爷爷给你和秦与风寻处风水宝地。”
“啥金元宝、纸钱、纸寿衣、纸美人、纸房子,爷爷给你和秦与风烧得多多的。”
“棺材那么贵,咱就不要了。”
“你若是拒绝的话,就开开口。”
肩上少年沉默不语。
“不说话就是同意喽。”
“嘿嘿,五十两银票到手四十九两,血赚呐。”
“秦与风啊,你也别生气,待来年草长莺飞时节,老头子去你家乡跑一趟。”
“不就小小肺痨嘛,吾青羊观观主略微出手,便可让你家秀宁死无全尸。”
“别动怒,老头子……”
顾老头自言自语声忽地戛然而止。
两颗眼珠瞪得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