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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我从来处来

    长留村头。

    女孩被麻绳绑在十字桩上。

    木桩四周,各家各户贡献出的柴火堆积如山。

    本应用来烧水的柴火,今儿却用来烧人。

    女孩低垂着小脑袋,乌发如瀑倾泻,没人能看清她的脸,更没人知道她的心里此刻在想着什么。

    “烧死旱魃女,释放河神!”

    “这死丫头,吃什么不好,偏要吃河神,烂嘴真馋。”

    “也不能怪她,谁知道河神本体会是条泥鳅呢?王野说,那天咱们村很多孩子都下了泥潭,那么多河虾泥鳅,河神偏就被雨娃子摸去了。”

    “说到底,这小丫头是被雨娃子坑害了。”

    “放屁,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这小贱人若非旱魃女转世,河神岂会那么巧妙,偏偏被她给吃掉?”

    “数百年长流的翠河干涸,养育十几代人的老井枯竭,地里粟米苗被晒死大半,全怨这小贱货。”

    “比之去年,今年粟米产量至少锐减七成,全拜这小贱人所赐。”

    “我家羊没水喝,已经渴死好几只了,被火烧死算是便宜她了,否则我非将她的血一滴一滴放干,肉一片一片剐下来,骨头一寸一寸敲断。”

    “苍澜和屈易清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竟认这种灾星为干女儿,可把咱们长留村害惨了。”

    “我要将这小贱人的骨灰作肥,洒遍我李家地。”

    “我也要。”

    ……

    女孩微微抬头。

    她看不清村民们的模样。

    光太刺眼了。

    “我到底……犯了什么罪?!”

    女孩喃喃,怎么也想不明白。

    “敕敕洋洋,日出东方。

    吾赐灵符,普扫不详。”

    身着阴阳道袍的中年道士,一手桃木剑,一手黄纸符箓。

    念念有词间,为女孩与众村民跳了一支剑舞。

    “口吐山脉之火,符飞门摄之光。

    提怪遍天逢历世,破瘟用岁吃金刚。”

    “降妖伏魔死者,化为吉祥。

    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封!”

    低喝声中,道士大袖一挥。

    却见黄纸符箓如一截刀刃般破空而去,啪的一声,稳稳粘贴于女孩心口。

    噗嗤!

    一口鲜血喷出,惊呆众人。

    “道长!”

    李民尹眼疾手快,赶忙扶住摇摇欲倒的道士。

    “让列位见笑了。”

    脸色煞白如纸的道士,擦去嘴角血迹,虚弱道:“旱魃女的三魂七魄,已被贫道仙符定于心口处,可以动手了。”

    “道长术法莫测,佩服佩服。”

    “道长辛苦了,晚些时候,还请移步寒舍用膳。”

    村民们你一言我一语,将道士恭维的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看的王野艳羡不已。

    ‘道长太厉害了,说吐血就吐血,到底咋做到的?’

    李民尹点燃火把,来到柴堆前。

    看着女孩被太阳晒得火辣辣的小脸。

    看着那身打满补丁的破旧麻衣。

    还有那双好似在黄土里泡过的小脚丫。

    男人喉咙蠕动,咽下一口口水。

    嗓子烧灼的难受,仿佛咽下一口岩浆。

    “我来吧~”

    老王头上前两步。

    李民尹急忙递出火把,仓惶融入人群中。

    李石氏低声咒骂了一句,“胆小如鼠。”

    老王头双耳可不背。

    慢慢转过身子,目光投向李石氏的同时,伸出握着火把的枯手。

    “你胆大,要不你来?”

    李石氏脸色一白,慌忙低头,别说出言,连与老王头对视的勇气都没有。

    ……

    在百余双或冷漠、或阴沉、或笑意盈盈的眼睛注视下。

    老王头凝视女孩一双黑白分明的清澈桃花眸。

    “丫头,有啥遗言吗?”

    老王头询问道。

    “王爷爷,小雨还在地头树荫下睡着呢。”

    “麻烦您一会去叫醒他。”

    “如果他问您姐姐去哪了,您就说我逃走了。”

    “我受不了学唱戏的苦,天天做饭的苦,天天挑水灌苗的苦,所以逃走了。”

    老王头点点头,“好。”

    女孩沉吟了一小会,继续道:“王爷爷,我家有七块地,如果可以的话,劳烦您至少浇一块。”

    “一块地,勉强能让义父义母,还有小雨,撑到明年。”

    老王头握着火把的枯瘦手掌,掌心一片湿润。

    “好,爷爷答应你。”

    桃花眸内忽地闪烁点点晶莹。

    “王爷爷,义父义母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小雨太小,才四岁,踩着板凳也够不到灶台。”

    “小雨睡觉喜欢踢被子。”

    “还有,小雨最喜欢吃鸡蛋羹,义母买的鸡蛋还剩不少。”

    “走兽缺水暴躁,别让小雨上山。”

    “还有旺财和来福。”

    “王爷爷,一定要照顾好小雨!”

    火把轻颤,老王头轻语道:“丫头,放心吧,爷爷定会将雨娃子完好无损交予你义父义母。”

    “爷爷。”

    “在呢。”

    “我……是不是犯了什么错?”

    看着女孩一脸认真模样,老王头心颤道:“没有,孩子,你没有犯一丝一毫错。”

    女孩浅浅一笑,“那就好,没犯错就好,不然就算死了,义母也会咒骂我的。”

    “呼~”

    长长吐出一口气,老王头颤颤巍巍将火把往干草上怼去。

    “烧死你个小贱人!”

    李石氏狞笑道。

    就在火把即将引燃干草之际。

    树荫下,坐于小板凳上歇息的中年道士,嘴角突然勾起一丝微妙弧度。

    嗖的一声。

    破空声戛然而止。

    老王头蓦地痛叫一声,扔了火把。

    众村民先是惊愕,随即凝神一瞧。

    柴堆前,赫然落着一枚石子。

    “喂!”

    众人齐刷刷扭头望向声音之源。

    十数丈外的古道上,伫立着一位约莫十一二岁的男孩,比长留村的孩子王李山大不了多少。

    男孩身着粗布麻衫,脚上踩着一双破烂草鞋,背上背着一柄铁剑。

    当着众人面,男孩解下铁剑。

    铮的一声,拔剑出鞘。

    旋即走到路旁一棵柳树下。

    单手持剑。

    斜斜劈下。

    铁剑入鞘。

    男孩朝众人走来。

    身后约莫成人大腿粗的柳树树躯,缓缓错落。

    轰的一声,直砸的尘土飞扬。

    “咕嘟~”

    吞咽声此起彼伏。

    无一人敢轻蔑男孩。

    村头,男孩站定,先是看了看被绑于木桩上的女孩,然后明亮大眼扫过众村民,最后将目光落于道士身上。

    “我叫程虎,老虎的虎。”

    男孩杀意强烈,不遮掩丝毫。

    噗通一声,道士干脆利索双膝跪地。

    “少侠,别杀我,一百二十两雪花纹银还没到手呢。”

    “可怜贫道连定金都没收。”

    见男孩手掌覆于剑柄上,道士赶忙一指指向老王头。

    “少侠,是他,是他,就是他。”

    “是王浩阳指使我的。”

    “没有狗屁河神,没有劳什子旱魃女。”

    “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抢夺苍家私井之水。”

    少年犀利眼神,扫过众村民一张张或震惊、或愣神、或羞愤的脸庞。

    “河神?!”

    “旱魃女?!”

    “愚昧!”

    少年寒声道:“我从云州灵石县来,千里迢迢。沿途所见,江河断流,庄稼枯死。”

    “粮价飙升,井无滴水,逃难灾民何止数十万。”

    “这场大旱,波及数州之地。”

    “敢问,献祭这个小女孩,可否让你们村这条小河河神,雨降整人间?”

    村民们一个个,又羞又愤。

    羞愤被男孩于朗朗乾坤之下拆穿。

    却绝无一丝愧意。

    “哼!”

    冷哼一声,男孩重又看向树荫下。

    两颗漆瞳骤然收缩。

    之前还跪的规规矩矩的中年道士,无声无息间,连带那头小白驴,消失的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