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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换字

    月华泼洒,天地清明。

    伫立屋顶的青衣衣袂飘飞,宛若要霞举飞升而去。

    三颗漆瞳,默默凝视那位慢慢爬远的女人。

    地上,拉出一条长长血痕。

    “雏凤缘何不能振翅?!”

    青衣剑眉紧皱。

    聚小镇三百年灵气于一身的女人,竟过的如此凄苦。

    倘若是在外界,女人百年即可修成陆地神仙。

    假使出生遗落仙民遍地的招摇山,女人未尝不可担任下一任山主。

    招摇山山主,即是仙罡大陆的苍天在上。

    “难道……这座小镇有什么东西,能压这只雏凤一头?!”

    ……

    献神节第九日,也是最后一天。

    赵老爷平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血亏几万两白花花的银锭。

    小镇居民押上全部身家的,乐的合不拢嘴,高呼‘吾乃赌神’。

    只押几枚铜板的,悔的捶胸顿足。

    一子没押的,提刀要剖开肚子,想亲眼看看自个肠子到底是不是青色的。

    ……

    献神节第十日。

    寅时一刻许,月寒星疏。

    神木林最深处,‘剐死鬼’神树前。

    小不点已经跪不下去了,膝盖刺骨的像是在腐烂一样。

    只好脸朝下,规规矩矩趴在地上,双臂伸直,两只小手交叠在一起。

    “神夫子,”

    小不点不知道应该怎样称呼神明。

    既小镇每个居民见了学塾齐夫子,都表现的毕恭毕敬,那就称夫子吧。

    “神夫子,您能听见吗?”

    “小子唤作陈梦飞。”

    “神夫子,小子在此每日叩首九个时辰,已经叩满九天啦。”

    “小子不贪心,怕神夫子您累着。”

    “小子不求娘亲九世甜。”

    “甜一世,一世就很好啦。”

    小不点艰难起身,双腿打着颤。

    张开怀抱,伸出两只小手,轻轻抱住神树树躯上,那张狰狞扭曲,好像正被千刀万剐的痛苦面庞。

    “谢谢您,神夫子~”

    ……

    太平河畔,篱笆院院门口。

    望着小不点平安叩完最后一日,一点点向着小镇爬去。

    青衣朝天伸出一只手掌。

    破空声中,高悬神木林上空的木剑斜斜飞来。

    抓住木剑,悬佩腰间,青衣回到屋里。

    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约莫一个时辰后。

    假寐的青衣突然睁开眼眸。

    猛地坐起身子,推门走出小院。

    恰好望到那位失去双腿的女人爬过廊桥。

    神木林前。

    女人竭力仰头,望着树躯上巨大的微笑面庞。

    “我儿叩的是你吗?”

    很快,女人轻摇臻首,自言自语道:“不是。”

    第二棵神树。

    第三棵。

    第四棵。

    ……

    直至第二十七棵。

    女人正要询问,却缓缓扭头。

    映入眼帘的,是一袭纤尘不染的青衣。

    指了指神木林极深处,青衣淡然道:“你的泥偶在最里面,那棵剐死鬼。”

    女人轻声道:“谢谢。”

    “我姓齐,名庆疾,字休离,是小镇学塾夫子。”

    青衣已不记得自个有多少年未向他人透露过自己的‘字’了。

    “妾身唤作南锦屏,乌衣巷陈家陈南氏。”

    女人笑了笑,慢慢向着神木林深处爬去。

    ……

    两刻钟后。

    女人总算爬到剐死鬼神树前。

    声音柔柔道:“我儿叩的是你吗?”

    狰狞面庞的眼眶里,突然流淌出两股鲜艳,宛若红血。

    女人微笑道:“是您。”

    一手撑起身子,一手开始挖土。

    约莫一炷香功夫后,女人将儿子为自个捏的泥偶挖了出来。

    “我儿手艺真巧呢~”

    将泥偶空腹里,写着自己名字的纸条取出塞进嘴里。

    女人很快咀嚼咽进肚中。

    旋即咬破食指,以血在泥偶身上书写‘陈梦飞’三字。

    “那孩子知道了,会很伤心的。”

    青衣声音自身后响起。

    女人一边掩埋泥偶,一边轻语道:“齐先生,我并不觉得自己苦。”

    “真正受苦的,是我儿子。”

    “我这个做娘的,是个残废,从未给儿子做过那怕一顿饭菜。”

    “我儿那么小一点点,就要踩着板凳为我熬药,准备膳食,清洗衣裳,天天都得进山采挖药草。”

    “也只有下雨下雪,才能躺在我怀里,缠着让我讲故事。”

    “齐先生,我想死。”

    “我死了,重重压在我儿脊梁上的大山才会分崩离析。”

    “他太累了,我就想让他能轻松一些。”

    女人眼眶通红道:“可我舍不得。”

    “我才看了他六年。”

    “我就想一直一直看下去。”

    青衣微不可闻叹了一口气。

    “再看看吧。”

    “等那孩子再长大一些。”

    “等他能自己一人,便可挖出深坑,便可抱得动你的尸体。”

    “等那个时候再死。”

    ……

    天光蒙蒙亮。

    女人爬回乌衣巷。

    陈家小院东厢房。

    女人爬到儿子身边。

    伸出枯瘦手掌,轻轻摩挲儿子小脸蛋。

    女人眼眸里流溢着满满柔情,“娘不要什么九世富贵安康,娘有你便足够了。”

    “九世甜,又怎能抵得过我儿一张笑脸。”

    女人轻轻俯下身子,与小不点脸贴脸。

    听着儿子的心跳声、呼吸声,感受着儿子的温暖。

    女人喃喃道:“这么善良乖巧的可爱孩子,是我南锦屏的儿子呢~”

    ……

    回忆停消。

    齐庆疾站起身子,凝视神树树躯上扭曲的老人面庞。

    “一个月之内,那女人,或那孩子,不给我托梦的话,我便将你砍了当柴烧!”

    言罢,青衣领着大黄狗远去。

    小镇洗剑巷一座小院内。

    正在熬制糖浆的老柳头伸出小拇指扣了扣耳孔。

    “这齐姓小鬼,火气还挺大。”

    ……

    回到篱笆小院后,青衣走进正堂,看向墙壁。

    墙上挂着一柄剑。

    剑名‘听风’。

    “就只是半个师父吗?!”

    青衣将木剑解下,搁在案桌上。

    旋即取下听风,悬佩腰间。

    “半个师父也是师父。”

    将大黄狗一顿喂到几乎撑死的程度。

    青衣走出篱笆小院,将院门落锁。

    “孩子,且慢行,齐半师送你最后一程~”

    脚尖轻点,一跃数十丈。

    青衣身影,很快隐没群山万壑之间。

    ……

    清平镇距云州灵石县数百里。

    人行得大半月,乘坐马车也得七八日,主要是山路崎岖。

    下山第三日。

    崇山峻岭间,朱九阴一跃百丈,耳畔风声呼啸。

    “小不点,再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