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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死劫

    午后。

    西庄村,兰家小院正屋内。

    白柳翘着二郎腿坐在床上,吧嗒吧嗒抽着旱烟。

    兰父兰母还有兰香坐在椅子上,一家三口围着平日里用膳的那张四方桌。

    此刻,四方桌上搁着三样物件。

    中间是一个小巧精致,浑白如玉的瓷瓶,瓶身贴着一小张长条形红纸,红纸上书‘断肠散’三字。

    玉瓷瓶左边垒着二三十根黄灿灿的金条,右边则是白柳那柄锋芒逼人的狭刀。

    正屋外,伫立着十数身着青衣,腰悬长刀的县衙捕快。

    没人发一言,气氛凝重的令人窒息。

    “这都半个时辰了,你们一家三口到底考虑好没有?”

    旱烟抽的口干舌燥的白柳起身,来到四方桌旁。

    左手抓来一根金条,右手拿起狭刀。

    “生与死,荣华富贵与黄土埋骨,你们到底选择哪个?”

    兰父兰母彼此对视一眼,眼里有难以抑制的贪婪,也有身为清苦百姓的于心不忍。

    “为什么?”

    兰香紧紧握着拳头,死死咬着银牙,恨恨盯着白柳,“阿飞与你,与曹捕头,与县太爷明明无冤无仇,你们为何非要杀他?”

    白柳挑眉,“你个小娘皮懂个屁。”

    “曹大人这叫未雨绸缪。”

    “县太爷欲将那少年收下当狗,曹大人亦是格外器重。”

    “为了这位少年天才,曹大人不惜亲手撕下灵石县衙这位美人的面皮,露出内里血淋淋的辉煌财宝,只为释放少年内心深处的贪婪野兽。”

    “人,只要有了贪欲,甭管他是平民百姓还是王侯将相,略微出手,便能轻松控制。”

    “如果少年同意当县太爷的狗,曹大人会亲自将他送回西庄村。”

    “至此,整座灵石县,那少年两人之下,万万人之上。”

    “两人,指的是县太爷和曹大人。”

    兰香听得心惊肉跳,急忙询问道:“倘若……倘若阿飞拒绝呢?”

    “呵呵~”

    白柳露出满口白森森的牙齿,“兰姑娘你这不是在明知故问吗?!”

    “县太爷与曹大人,还有我们这群弟兄,呕心沥血才将县衙这座魔窟粉饰成端庄圣洁的神女。”

    “那少年一眼一眼,将金碧辉煌下严重腐烂的腥臭黑暗看了个遍。”

    “如果选择融入这份深沉黑暗,少年与我们便是一家人。”

    “倘若拒绝,你觉得县太爷和曹大人会让少年活着离开灵石县?”

    兰香忽然感觉一股无比阴森的寒气,由脚底升起,瞬间从天灵盖窜出。

    少女狠狠打了一个寒颤。

    “兰老爷子,”

    白柳看向极度挣扎的兰父,循循善诱道:“这次可和上次不一样。”

    “将这瓶断肠散投至少年膳食中,县太爷不仅会放弃纳你女儿为二十七房小妾的念想,还会赐予你整三十根金条。”

    “三十根啊!”

    “我白柳风里来雨里去,为县太爷操持灵石县的羊羔利产业整整十年,别说金条,连银锭都未攒下多少。”

    “而你兰老爷子,只需略微出手下个毒,便能得此荣华富贵。”

    “多少人跪在神像下,磕破了脑袋也求之不来的泼天福缘,你他娘犹豫个锤子?”

    嘭的一声响。

    兰香重重一拍桌面,霍然起身,怒视白柳,“立刻滚出我家,否则我便将你方才那些话,还有县太爷与曹捕头的险恶居心,告知阿飞。”

    “呵呵~”

    白柳皮笑肉不笑,眸光阴沉如水,“好,很好。”

    “真是想不到,你兰家一家三口竟全是硬骨头。”

    ……

    灵石县,曹家府邸后花园。

    曹刚捧着青花瓷茶盏的双手,掌心一片湿润。

    石桌对面,少年脸色格外平静,神情间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挣扎。

    ‘从一开始,你就没有想过为县太爷效命吗?’

    曹刚心头喃喃。

    深知少年之所以迟迟不开口,是因为想酝酿一些漂亮话,让自己不至于那么寒心失落。

    “阿飞。”

    少年抬眼看向男人,“曹大哥请讲。”

    曹刚思量了一会,道:“我曾经也如你一样年轻,怀揣着同样的巨大梦想,以为握住手中剑,便握住了整座江湖。”

    “始终坚信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十岁时,我的梦想还很模糊,却很坚定,立志要成为顶天立地的大人物。”

    “十五岁时,我的梦想逐渐清晰,我誓要成为这座天下的第一剑客。”

    “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

    “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

    “多么壮怀激烈的梦想。”

    曹刚苦涩一笑,继续道:“二十岁时,我的梦想就像一大缸快要流溢出来的米,却被现实这个小偷,狠狠舀走了几大盆。”

    “那时我的梦想略微缩水,我想成为矗立武道之巅的一品倒海境。”

    “二十五岁时,我梦想的米缸见底了。”

    “觉得能修炼到外炼尽头的四品巅峰,此生足矣。”

    “三十岁时,现实的小偷不仅偷走我梦想米缸里的最后一粒米,临走时还残忍将米缸打得粉碎。”

    “那时的我,就像一条饥肠辘辘的野狗,吐着舌头,瞪着猩红眼珠,为了填饱肚子,什么都肯干。”

    “什么梦想、尊严、人格,在抓心挠肝的饥饿感面前,通通都是狗屎。”

    男人语重心长道:“阿飞,世界太大,而我们太小。”

    “我们都是微不足道的蚂蚁,竭尽全力想爬出平凡的深渊。”

    “如你,如我这样的人,我见过太多太多。”

    “他们在通往伟大、脱离平凡的荆棘路上,咬牙坚持,一步一个血脚印。”

    “其中一半,半途而废,至此庸庸碌碌,浑浑噩噩苟活。”

    “而另一半,坠下深渊,摔得粉身碎骨。”

    男人忽然站起身来,伸出手掌,接住一片翩然飘落的羽毛。

    是麻雀的雀羽。

    “阿飞,我们这些下层阶级的鬼,就像这片羽毛。”

    “而县太爷那样的上层阶级,即是巨人。”

    “我们待在暗无天日的阴沟里,一直等待,一直等待。”

    “等待某一天上层阶级的巨人路过阴沟旁,他行走时的风能带飞我们。”

    “倘若有幸能落到巨人鞋面,不求一生一世,只要能跟随他走上那么很小很小一段路,那就是十辈子修来的福缘。”

    曹刚看向少年,“阿飞,我说这么多,你应该懂吧?!”

    粗布麻衣的草鞋少年轻轻点头。

    “为县太爷这尊巨人效命,让他带着咱们这些羽毛,尽情畅飞。”

    “好不好?”

    曹刚语气里,竟夹杂着一丝哀求。

    男人真的很喜欢少年。

    他从草鞋少年身上,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模样。

    那时,

    没人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