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关很远，比阳关更远的地方是关外。那里的北胡人的部落正在壮大，年轻的北胡可汗对中原土地早已虎视眈眈，多次骚扰秦国边境。
数年下来，两国多有摩擦。秦国阮大将军迎敌，其子阮牧在作战中立了头功，退敌于界河之北。
北胡暂败，意欲休战，遣使者携带香料珠宝美女，前往长安求亲。
不久后，求亲的北胡大使到达长安。为了缓和战事，为了两邦安定，秦王决定缔结国婚。
思来想去，皇帝觉得自己的女儿们并不适合，有意从众位世家女子中甄选一人，封为公主，远走大漠。
这时，谋士张敬之站出来说话：“北胡日益壮大，已是我大秦北地之威胁，和亲之事绝不可草率，须得真正的公主才合适。说起如今适龄之人，五公主已有婚约，七公主八公主尚小，六公主倒是可以！”
帝王斟酌一番，已有决断。
一道圣旨，如同晴天霹雳。
夜里，慕鲤做了个很长的梦，梦里有飘渺的羌笛声传来，她看到黄沙漫天飞。天连地，地连天，茫茫风沙中，仿佛世间只有她一人，走啊走，却如何也走不出去。
醒来的时候，已经汗湿了身上的单衣。
她失神地躺在床上，许久才从梦境中抽离，听到外面的风雨声里夹杂着细细的哭声。她下床走出去，殿外电闪雷鸣，廊下是弄玉在哭，文嬷嬷在一旁训斥。
“怎么了？”
弄玉抬起脸，满眼的泪水：“公主！我想留在长安！我不想随公主去塞北！公主！”
一旁的文嬷嬷怒脸骂道：“你是官家女子，五岁入宫，七岁识礼仪，生来就是公主的陪侍！公主出嫁，你必当也要作陪嫁！这是皇家的规矩！”
“可是胡地偏远，此去必是一生无归……”闪电将一切照得苍白，弄玉声泪俱下，对着慕鲤不住地磕头：“我在长安已有心上人，还望公主能够成全！”
文嬷嬷狠狠啐了一口：“小贱人！不要脸的！竟将这羞话说出来！”
慕鲤愣了愣，问弄玉：“他是谁？我可认得？”
弄玉只是咬着嘴唇落泪不说话。
慕鲤上前一步：“他是不是我二哥？二哥老是夸你好，是我二哥要留你？”
天空又裂开一道闪电，闪电光里弄玉脸色苍白，许久后她才慢慢地点了点头，伏身在地，长跪不起。
豆大的雨点打在殿外大理石阶上，像是乐师敲起了编钟，叮叮当当地响。
慕鲤盯着夜雨看了一会儿，转身向自己的寝殿走去：“让她去吧！告诉司礼监的人，是本公主嫌弃她，不要她了！让她出宫去！让她回家去！告诉我二哥，莫要辜负她！”
“这从小一起长大的情份是还抵不过一个男人！是啊，漠北苦寒，这长安城的繁华，有几个人甘心抛弃！”文嬷嬷狠狠骂了一句，叹了口气，扭着身子跟进去了，只剩弄玉在那里不止地磕头：“弄玉谢公主成全！谢公主成全！”
和亲的圣旨下来之后，慕鲤的生活彻底失去了盼头，她时常坐在床边发呆，一坐就是整个黄昏。
哪怕贵为公主，亦无法做主自己的人生。
婚嫁教养的礼仪嬷嬷们将她看管得很严，她也再也没有溜出宫殿的机会。
临昭偶尔来看她，却对阮牧的事情绝口不提。
其实，阮牧在北胡使臣之后，才得诏回京，那时候六公主将要和亲的消息已经传遍了长安。
百姓的纷纷夸赞六公主是秦国的英雄，年纪轻轻为了江山社稷远走他乡；也有些文人骚客写诗讽刺秦君软弱，武将无能，要牺牲女子青春换取安定。
慕鲤在绝望中熬过了待嫁的日子。
出嫁的那一天日光明媚，红毯一路铺到宫门外，两侧捧花相送的宫人歌唱着古老的嫁娘歌。
高台之上，他的父皇端坐于龙椅，他们距离很远，远到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拜别帝后，慕鲤由随嫁宫女染春搀扶着上了香车。临上车前，她回望一眼宫城，这一去山水遥遥，从此只恐怕，长安宫闱，只在故梦中。
送亲队伍在长安城北墙外停了下来，大红帘幕外，清冽男声“臣阮牧，奉圣上之命，前来护送公主出塞。”
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慕鲤心中一疼。多日来的自我麻木，她的心却在这一刻苏醒过来。
她伸手挑起一角帘子，春风将军旗吹得猎猎作响，青天下，阮牧一身戎装，如白杨般英姿挺拔。
“阮牧……”她的声音带着淡淡哭腔。
猎猎秋风中，阮牧身着铠甲，形容憔悴。他没敢看她，只是低下了头。
放下车帘，慕鲤以手拭泪。
她是主，他是臣。
她是大秦送出去的礼物，而他是护送礼物的使者。
他们，再也不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