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无人不知宛城毒庄的姜大小姐有一身好武功，只见她扔掉剑鞘，身若游龙，剑气如虹。
宇文衡武功不差，却不是她的对手。十招之内，她已将他击倒在地，剑尖直指他心口，她扬了扬唇：“多谢捧场！宇文公子还是请回吧！”
他擦了擦嘴角的血，眼神坚定地望着她，顺势抓住指在自己胸口的剑，站起身来。
剑刃将他手掌刺破，殷红的血顺着剑刃滴到地上。她一惊，皱眉道：“你！”
传闻中养尊处优的纨绔公子，竟如此固执。
他握着剑刃，连眉都不曾皱一下，一步步向她靠近，声音低哑却坚定：“在下说过，必娶姜姑娘为妻！”
萋荷却从未见过如此固执的人，她也并不想多作纠缠，便松开握在手上的剑柄。她跳下擂台，回首对着台上的他道：“云州之事不可草草作数，公子请回吧。”
在最初，萋荷并没有想过与宇文衡再有什么。
第二天，却见他一身同门灰袍站在她的众多师兄弟间，原本朴素的弟子常服被他穿得别样好看，举手投足皆有一番矜贵。
萋荷抱着手站在门口，眉头微拧。
师兄弟们打趣道：“他啊，求老庄主留下他了。”
“老庄主答应他在山庄做半年的弟子。”
“我瞧有人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飒飒秋风穿过中堂，当着老庄主的面，宇文衡径直走到萋荷面前：
“我想拜姜姑娘为师。”
萋荷一愣，复又狠狠瞪着他：“你疯了？”
他却一脸严肃，仿佛早已下定决心。
老庄主捋了捋胡子，似是对宇文衡还算满意：“荷儿自幼无羁散漫，功夫和用毒之术皆是一流，收个识礼数的徒弟也好。”
“师姐，你就答应了他吧。”
“师姐，你就可怜可怜他吧，他在云州已经没有亲人了，就让他留下吧。”
“胡闹。”萋荷说完，便转身离开了大堂。
山庄遍布银杏，浓秋时节金黄一片。萋荷沿着小道一路回自己的院子，走到门口，却发现宇文衡仍跟着她。他手上端着红漆托盘，盘中盛了六样拜师礼。
“你到底想做什么？”萋荷叉着腰，冲他道：“你的玉佩我不小心丢了，自是无法还给你，改日我去市集寻个相似的，向你赔礼！”
听到“玉佩”两字，宇文衡微微皱了眉：“我不要什么玉佩！”
说完，举起了托盘：“请你收我为徒！”
萋荷倒吸一口凉气，这人可真固执啊，好似真的缠上了她一般，她得想个办法使他知难而退。
于是挑了挑眉，凑近他：“做我的弟子，这点拜师礼可不够。”
“什么？”他抬起头，无比认真地看着她：“还需要什么？”
萋荷心中冷笑，抱着胳膊打量了他一番。他生得俊俏，如今因家中变故似乎又清瘦了许多，虽也习武，身上却些文文弱弱的气质，这使她更想去捉弄他、欺负他。
她笑着看他：“后山有赤足蓝鹤，是世间少有的珍禽，你若真心想拜师，便寻一只来给我。”
那赤足蓝鹤不但是宛城独有的珍禽，也是世间少有的毒鸟。萋荷幼年曾跟随堂兄一同捉了一只回来，两人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更何况，那鹤喙有剧毒，轻功不好的人一旦躲闪不及，便被啄死。
宇文衡身为宇文氏的后代，自然也知道那赤足蓝鹤。
她这样说，便是逼他知难而退。
宇文衡认真听她说完，却将手里的托盘塞到她手里，转身离去前丢了下一句：“你等我。”
午后，堂兄姜牧川来找萋荷下棋，两人闲聊起最近发生的事。
姜牧川突然道：“听六师弟说，宇文衡去了后山。”
萋荷皱眉：“后山？”
“似乎是朝禁池的方向去的。”姜牧川放下手里的白子，自言自语道：“禁池里不是毒蛇就是赤足鹤，哪一样都不是善茬。你说他初来毒庄，跑到那种地方做什么？六师弟他们拦也没拦住。”
“许是他想一心赴死吧。”萋荷嘴上应付着，却不由自主地将手里的棋子攥紧。
宇文衡他竟然真的去了后山。他的武功她一清二楚，遇不到赤足鹤还好，若是遇到了岂不凶多吉少。可她当时只是想让他自己知难而退，她也并不需要什么赤足鹤……
是他自己要去的，倘若他死了……死了便罢。
姜牧川走后，萋荷独自坐在房中，面前的桌子上摆着宇文衡拜师的礼品。
烛火轻晃，她端起手里的茶，抿了一口才发现茶水已凉。夜已深，屋外的秋风一阵大过一阵，她突然不安起来。
倘若他死了……他只是想拜师，她却拿他性命刁难他。
不，他不能死！至少不能死在她的地盘。
猛地，她起身拿起剑，大步踏进了黑夜之中。
通往后山的路是狭窄石径，两侧长满了低矮的毛竹，一阵又一阵的秋风从毛竹丛穿过，夜无比沉，似是在谋一场夜雨。
萋荷提着灯快步行走在石径上，心里只愿自己不要太晚。
宿鸦被她惊起，叫着飞向更远的山林，她疾步穿过崖边的松林，便到了禁池。
她将手里的灯笼提起，看到白色的石碑上用朱笔题了“禁池”二字，这也是她鲜少来的地方。早年因为顽皮，与堂兄在这里猎杀了一只赤足蓝鹤，后来老庄主便下了禁令，不许她踏足禁池。
夜无比静，只有远处松风低吟。
她举着灯笼在禁池四周寻找，不见毒蛇，不见赤足蓝鹤，也不见宇文衡。
她借着微弱的灯光打量着深不见底的池子，心中暗喊不妙，宇文衡应是被赤足鹤杀了，又落入了池中。
池中有上百条毒蛇，眨眼间便可将他蚕食而尽。
她还是来晚一步。
是她害了他。听闻宇文氏只剩他一人，她却害了他。
她提着灯笼站在禁池边，心中无比悔恨，若她不想着捉弄他，若她提个简单的要求，再或者她就收了他当徒弟也没什么……
她却要了他的命。
秋风吹过禁池，空气中携带着淡淡的血腥味，她猛地意识到什么，抽出了腰上的剑，向一堆乱石走去。
赤足鹤杀了宇文衡，它应该还在……
乱石后有细微的声响。
她一手握紧了剑，一手将灯笼举起。
灯笼中的火光猛烈地晃了晃，她便看见了宇文衡，他满身是血地站在她面前，手上抱着一只伤鹤。
“你……”她惊得说不出话来。
微弱的火光里，她看他狼狈中透着坚定从容，他端立于她面前，举起手里的赤足鹤：“如今，你可愿意？”
其后过了很多日，萋荷想起当晚的场景，仍觉得如梦一般。她接过宇文衡手里的鹤，他便倒了下去，她带着受伤的他和伤鹤一同回去，好似顺理成章也认下了这个徒弟。
她医那只鹤用了三日，而他却躺了足足七天才起来，愈发消瘦。
放归了那只鹤后，她便正式当他师父，从教他用毒开始。只是她一向待人冷淡疏离，也不愿与他多相处，每日只会教他一个时辰，便不再见面。
宇文衡倒也好学，每次都极为认真。
而她没有什么耐心，若他记不住某样药材，她也不会说第二遍。有时候会惩罚他抄书，有时候不许他吃饭，甚至还让他在太阳下罚站。
同门师兄弟们每每看见，都会痛骂她苛刻。
她倒觉得没什么，因为她每次让他做什么，他都会照做，她急躁的时候甚至会上手打他，触到他手掌的时候，他的脸一直红到耳朵。
后来有一天，她又在暖阁里打他，竟被他反手捉住了手。他将她的手紧紧攥着，她竟挣脱不开。
屋外是一群说说笑笑的同门，再往外的院子里下着鹅毛大雪。
暖阁里，她气急败坏地挣了半天，好不容易挣脱出来，却迎上他带笑的眸子。属于年轻男子的坚毅下颌微微扬着，他眸中带着难以言说的温柔。
她几乎是用尽全力踹在了他腿上。
她将他赶到雪地里站着，同门师兄弟一起骂她残忍，她却懊恼无比，拥着被子睡了。
睡醒许久，她记起了他，推门便见他站在廊下，单薄的衣袍上积着一层雪。
他竟在雪中立了一下午。
她转身回屋：“进来吧。”
许久却不见他跟进来，她转过身，只见他仍站在那里，神情中有几分少年倔强。
她叹了口气，上去拽他，才发现他的掌心滚烫。
她又使劲拽了拽，肩头突然一沉，他便向她压了过来。她能感到他衣袍携带的寒意，亦能感受到他滚烫的气息。
他低低的嗓音落在她耳畔：“师父，我头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