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听到鹿呦的声音,都愣了愣,连剑招都歪了歪。
云晨和乌林几乎下意识地就要朝瀑布那边跑去,却被突然飞来的一柄黑剑拦住了去路。
秋允之秀眉微蹙:“师父?”
云義扫了一眼三人,目光威严、不容置疑:
“心不二用,继续!”
“可是呦呦她……”
乌林一脸着急地朝他身后张望。
“她那边自有我在,你们担心什么?”
云義不紧不慢地说道,嗓音清肃。
秋允之和乌林虽然担心,却也觉得他这话说的在理,唯有云晨不为所动地看着他。
云義心中忽而就生出了一股愠意,声音瞬间就冷了下来:
“怎么?本尊还能把她吃了不成?”
云晨抿了抿唇,低下头来:
“师叔说笑了。”
-
鹿呦没想到前世的经验居然不管用,掉下去的瞬间,只觉得丢脸丢大发了。
就在脚尖快要触到崖底深潭那一刻,她被人拽住衣脖领子轻轻往上提了一提。
黑衣劲瘦的青年踩在剑上蹲了下来,红色发带随着墨发轻扬,面容俊逸得不似凡人,嘴角勾着浅浅的揶揄,笑问她:
“不是说你会吗?”
鹿呦恍惚了一瞬。
她这样被他拎着的姿势并不是第一次,从前只要她想逃跑,大抵就是这样被拎回去的。
崖底阴暗,唯有一小束阳光打在黝黑的石壁上,在溅起的水雾之中折成了一道半弯的彩虹。
少女的裙摆浸在水中,激流带起的寒风吹的乌发微乱,她微微仰头,乌黑圆润的眸眼似浸透了水的水晶葡萄般,眸底划过一缕不知名的情绪。
为什么,他前世会对她如此执着呢?
不过就是个不相干的人,纵使因着外貌生了几分怜惜,骨子里也只是将她当成堪可逗弄的金丝雀罢了,又为何死活都不愿放她离开呢?
鹿呦不知道,如果有一天云義想起来所有的事情,她该怎么办。
如果是陈最,他就算想起来,依着他温润的性格,也至少不会为难她。
但如果是云義……这人若要发起疯来,疯狗都要退避三舍,他会轻易放过一个曾经骗过他的人吗?
少女的眼眸清透见底,只是波光流转间,带了些许复杂和他曾经见过的惧意。
嘴角的笑,倏然消失。
他不喜欢她这个眼神,说不上来为什么,但就是不喜欢,不喜欢极了。
她的眼神不应该是这样的,应该是……
可到底应该是如何,他却有些茫然。
心中不知为何突然生出了一股悒怒和酸涩,挤压着心脏,令胸口都闷闷的。
他冷冷勾唇,蓦然松开了攥着她的手指。
少女只来得及瞪了瞪眼睛,下一刻便‘咕咚’一声掉进了水里。
冰冷的潭水没过头顶,鹿呦下意识刨了两下,挣扎了一会儿才浮出了水面,她气得砸了下水面,呛咳道:
“咳咳,云知还,你、你干什么?!”
云義缓缓直起了身,看着她,语气冷淡:
“我之前就说过,要想学剑就要先学会吃苦,你也不例外。”
他抬起手指,‘哗啦’一声,原本掉入潭水中的霜华剑破水而出,悬浮在了鹿呦的头顶。
他目色清冷:“自己爬上来。”
鹿呦咬了咬牙,心里将他从头到尾骂了个遍。
却还是尝试着运起灵力,从潭水中跃起,想去够那柄近在咫尺的剑。
然而却总是差了那么一点点。
不,也许不是差了一点点,而是在每次她将要触碰到剑的那一刻,那柄剑又自动往上升高了一点,很不明显,但鹿呦却因此一次次地重新落进潭水里。
‘咕咚’,这次她呛了好几口水,脸色煞白。
云義仍旧抱胸站在旁边,好以整暇地看她,声音淡淡:
“青云心经莫不是被你忘了个一干二净不成?”
“敛气息神,五灵相克,以灵御气,以气控物,因念而生,以心而动,形神契合……”
还在水中扑腾的鹿呦愣了愣。
果然还是要契合心法才行吗?
青年的声音冷如冰玉,却奇异地让微乱的心神安宁了下来。
鹿呦随着他的声音化出灵力,不再急着爬上去,而是用意念引导那剑为她俯下身来。
尝试了很多遍后,霜华剑总算有了一丝意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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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鹿呦终于踩着剑飞上了崖顶。
虽然她全身还是湿漉漉的,脚下的剑也晃悠的不行,但是她仍旧很兴奋,原本苍白的小脸也浮起了一缕红晕。
她转头,真诚地对云義说了句‘谢谢’。
虽然不知道这人为什么又生气了,不过好歹他是真的在认真教她。
“谢谢?”
云義笑了笑,眉目间略有些桀骜,嘴角却牵起清浅的弧度来,语气调侃:
“那你打算拿什么来谢我?”
鹿呦立时瞪圆了眼睛。
只是客套客套,这人还当真了不成?
见她没答话,身前的青年也不在意,额角细碎的额发微动,语气悠悠,带了抹闲散道:
“听说你的点心做的不错,改日便做上一份送过来,就、当做是你的束脩,如何?”
鹿呦狐疑道:“你怎么知道的?”
云義抿了抿唇,目光微闪,轻轻别过头,语气却有些发虚:
“嗯……听说。”
“听说?”鹿呦挑眉看他。
他点了点头,眼睫微微颤动,声音也不再是刚刚那样端着的高冷,咬了咬唇道:
“嗯啊,听说。”
总不能告诉这丫头,他之前因为担心她,隐身在门外看他们吃点心看了半天吧。
那他这仙尊的面子还往哪儿搁。
鹿呦还是疑惑:
“可知道我会做点心的人根本就没几个……”
云義瞥了她一眼,没再说话,手指轻勾,一道蓝色的灵力如丝雾般涌出,将鹿呦轻轻缠绕。
下一刻,鹿呦脚下的剑,便不再随她的意念,缓缓飞到了云義身边。
“欸欸?你干嘛啊?”
胳膊被人轻攥,如水般澎湃的灵力绕上她的周身,暖烘烘的,不一会儿身上湿透了的衣服竟就被完全烘干。
云義朝她偏了偏头,扯着嘴角朝她抬了抬下巴,长睫掀起,不客气道:
“愣着干什么?继续。”
鹿呦看了看他,低着头轻‘哦’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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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夕阳西下,晚霞荼靡,鹿呦的御剑术也算练的有了几分样子。
云義只是一开始着眼看了她一会儿,后面的时间便都倚坐在崖边的一棵青松古树上。
手里还抓着个古朴的卷轴,也不知在研究什么。
远处的青山坠着半轮斜晖,苍蓝色的天空被染的金红如锦,榆暮影处,他神情认真,眉眼如画,红色的发带与墨发相绞垂于胸前,更衬的人面如玉,不似此间中人。
鹿呦站在剑上,歪了歪头。
那个卷轴她前世曾见过来着,也忍不住好奇问过他那是什么,只不过却没得到答案。
她御剑离的近了些,却没出声。
云義抬了抬头,懒怠地掀起眼,眸里浸了一抹倦色,轻声道:
“今日便到此为止吧,你明日再来。”
鹿呦点了点头,目光垂落在他手里握着那个卷轴。
没忍住,又问了一遍和前世一样的问题:
“小师叔,这卷轴里写的是什么啊?”
云義看了看手里的卷轴,抬起手捻了捻微疼的眉心,语气疲惫:
“无关紧要的东西罢了,快去吧,去的晚了,膳堂关门了你可就什么都吃不到了。”
凭她这好吃的性子,要是吃不到东西,还不得郁闷半天啊。
鹿呦猛然一个惊醒,也不好奇什么卷轴了,踩着剑唰地一下就往云晨他们那边儿冲。
云義看着她的背影,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清悠的笑来,斑驳的光影落在昳丽白皙的面容上,竟是说不出的温柔之色。
只是不一会儿,似想到什么,眸光轻垂,看着手里的卷轴,笑容渐收,只余下一抹落寞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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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呦回去的时候被吓了一大跳。
几个人鼻青脸肿,血迹斑斑的,像是被暴揍了一顿似的。
不会吧,难道发了火将人全给揍了?
她目光惊诧:“你们这是?”
乌林捂了捂肿起半边的腮帮子,指了指旁边的几个傀儡,眼神十分幽怨。
原来云義只给他演示了几道剑招,也不管几个人是不是学会了,便召出三个傀儡和他们进行一对一的对打。
根据三个人实力的不同,那三个傀儡的实力也不同,但总归都是压了三人一筹,所以无论他们怎么打都打不过。
这一下午,挨揍的时间倒比练剑的时间还多。
乌林看着就很凄惨了,秋允之一个女孩儿竟也好不到哪儿去,但要论最惨的还得是云晨。
主要是他挥剑挥的最快,也最狠,练招的时候跟不要命似地往前冲,自然而然的也就被揍的最惨。
鹿呦一眼望去,差点没认出来那个眼圈青黑,嘴角带血的人是她清俊秀逸的师兄。
向元灵见她过来,一脸心有余悸地掺上鹿呦的胳膊,声音带了点惊恐:
“呦呦,我觉得我可能不是练剑的料……要不你帮我跟清月师尊说一声,就说、就说我明天有事,可能来不了了……”
术业有专攻,向元灵看易理都觉得津津有味,唯独捧着那本剑谱没一会儿便想打瞌睡。
抓耳挠腮地看了会儿,实在是没忍住,又偷偷跑回去看他们练剑。
只是这一看,差点没看出心理阴影来。
三个人被揍的凄惨如斯,亲妈来了都不认识。
她一想到今后自己可能也要来上这么一遭,便觉得头皮发麻。
鹿呦深有同感地点点头,别说向元灵了,连她看了都有几分发怵。
她又看向云晨三个,问:
“那你们呢?明天还来吗?”
“来!”
三个人斩钉截铁,异口同声。
虽然被打的凄惨无比,可进步无疑也是神速的,这般变强的机会怎么能错过?
乌林本就对之前老是让鹿呦陷入险境而耿耿于怀,巴不得让自己多强上几分,以后便能多护上她几分。
云晨的想法和乌林不谋而合,且他本身就是名剑修,对于剑道之术近乎是痴迷。
以往练剑虽有宗门长老指导,却到底不如云義这个剑道魁首一言半语来的精炼准确。
秋允之的想法则很简单,她想变强,找到十八年前杀害秋家满门的凶手,然后手刃仇人。
见他们实在是惨,鹿呦也没急着走,反而拉着几人在旁边的石凳坐下,一一给他们上药。
鹿呦看着秋允之那张如花似玉的小脸,实在是有些不忍心,她动作轻柔,眼中带着疼惜,吹了吹她掌心的伤口:
“疼不疼啊允之?”
秋允之眼中泛起暖意。
鹿呦是她到青云宗以后交到的第一个朋友,这么久相处下来,早就对她敞开了心扉,将她纳进了心底。
她微笑启唇,“不疼的。”
乌林从旁边探了个脑袋过来,玩笑道:
“她不疼,我疼,你待会也帮我吹一吹呗。”
向元灵插话道:
“吹你个大头鬼啊,人家允之一个女孩子都没喊疼,你一个大男子汉喊什么疼啊?”
乌林挑了挑眉:
“男子汉怎么了?男子汉就不能疼不能喊了?大家都是血肉之躯,会疼才是正常的嘛。”
他转过头,看向旁边默不作声的云晨:
“甭说我了,云晨也很疼的,对吧?”
云晨:“……还好。”
乌林看着他一身的伤,默了,这小子可真能忍啊。
几个人上了药,又闲话了会儿,便一起御剑朝着膳堂飞去。
这浩浩荡荡的,一下就吸引了众人瞩目。
可刚到膳堂门口,便看到江悦儿和一个青年战作了一团。
那青年倒也不是别人,正是之前与她有过过节的左修远。
江悦儿穿着一身鹅黄色锦缎,近半年来身子抽条了不少,看着瘦长瘦长的,她手里捏着根鞭子,表情看起来一如既往的蛮横,狠声道: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对本小姐动手?”
江悦儿本就是个记仇的性子,之前被左修远折辱了一次,便心心念念想要报复回来。
她给江家写了信,期望能够借打神鞭用两日,可江家迟迟未能给她一个答复。
原本她都快忘记这回事儿了,不知怎的,那打神鞭竟在前几日突然被人送了过来。
她也没想其中蹊跷,得到打神鞭后的第一件事便去找左修远报仇。
哪知一连堵了三天都没见到人,好不容易今天见到了,哪肯罢休。
左修远穿着绿色弟子服,他的脸长得阴柔,乍眼看去还以为是个女子,可那双略带阴森的眼里却透着入骨的寒意,对江悦儿的厌恶简直就快要凝成了实质。
江悦儿仗着手里有打神鞭,和他打成了平手,还没完全将人击退,便开始了耀武扬威。
“你之前怎么对本小姐的,本小姐今日便怎么回敬给你!”
江悦儿厉喝一声,又是一鞭子抽了过去。
左修远眼中戾气一闪而逝,手中忽然运起一道众人都看不见的黑色灵气裹住整个手掌,猛地握住那只挥过来的鞭子,狠狠一拽,便将江悦儿拽的扑倒在地。
“蠢物!”
江悦儿先是吃惊。
不可能!这可是江家的神器,打神鞭!他如何控的住?
随即大怒,抽回鞭子又攻了过去。
两人你来我往过了好几招,最终以各自承受了对方一击为结束。
左修远用力地蹭去下颌鲜血,咬牙切齿地怒道:“你最好祈祷江家能够一直庇护着你!”
江悦儿也好不到哪儿去,倒在地上一时半会儿愣是没爬起来,嘴里却冷笑道:
“贱民一个,我呸!”
左修远阴冷一笑,却不再与她多加纠缠,转身欲走,却又看到了鹿呦几人。
眼底忽然浮起一缕奇异的波光,他勾着笑十分正式地对着鹿呦行了一礼:
“鹿师妹,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否?”
他的态度可以说的上友好,鹿呦却无端感觉到了几分渗人。
几个人皆是冷冷地看着他,不明白这人究竟是想干什么。
鹿呦皱了皱眉:
“你我并不熟悉,不用叫的这么热乎。”
左修远却意味深长道:“不着急,以后慢慢就熟了。”
云晨沉下脸色,目光带着几分冰冷从他身上掠过。
左修远似有所觉,回以挑衅的一眼,只是还未等云晨发作,便已错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