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鹿呦从长泽风那里拿到口令,去地牢里把乌林他们放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地牢门口,燃着两簇火把。
火光照耀下,秋允之和向元灵精神看着还不错,就是憔悴了几分,乌林看着却有些惨不忍睹。
他头发凌乱,眼下乌黑,下巴也多了几许青苒,一看到鹿呦,眼角就是一红。
鹿呦有些不是滋味:“你们……我——”
话没说完却被乌林一把抱进了怀里,他微微颤抖,抱着她无声落泪。
鹿呦怔住,手中拿着的乾坤袋猝然掉落。
向元灵和秋允之对视了一眼,眼带轻愁地走上前来。
“呦呦,乌林他……这两天十分担心你,他在牢里不吃也不睡,还差点打伤看守弟子被废修为……他,总之,你没事就好了!”
鹿呦眼角泛湿:“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们被关着,我以为……”
鹿呦心中涌起巨大的愧疚感,她以为趋利避害乃是人之常情,却没有想到他们几个敢为了她大闹云霄殿。
乌林紧紧地抱着她,泪顺着下颌滚落,打湿了衣领,他声音沙哑的不行:“对不起,是哥哥没用,护不了你……”
鹿呦听到他这么说,眼一眨,泪便也落了下来。“你别这么说,明明是我,我连你们被关起来都不知道。”
向元灵撇了撇嘴:“你们俩能不能别哭了啊,你们俩一哭我也想哭了,呜呜,允之咱们俩也哭一哭。”
秋允之:……
她看了看抱头痛哭的兄妹俩,给向元灵使了个眼色:“既然鹿……既然呦呦你没事,那我和元灵就先告辞了,我们改日再聚。”
向元灵心领神会:“对的,我师父肯定担心死我了,我先去找他老人家汇报一下情况。你们俩……可不许再哭鼻子了哦。”
鹿呦红着眼睛点头:“多谢。”
等向元灵和秋允之离开,鹿呦轻拍着乌林的背,轻声安慰着:“哥,我没事了,我没事了。”
“呦呦,我真的觉得,我好没用……我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做不了!!”
他放开她,憔悴的眼布满血丝,掉下的泪反射着细碎的光,“我这个哥哥做的是不是太不称职了?你会不会怪我?”
鹿呦心像被什么重锤了一下,她看了看乌林,又看了看他身后的云晨,眼睛湿润:“你们一个两个的怎么都这么傻啊!”
云晨静静地看着他们俩,未曾说话。
她吸了吸鼻子,抓过乌林的手:“你听好了!你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哥哥!你没有没用,也没有不称职,我不会怪你,也没有任何理由怪你。
这件事起因在我,是我思虑不周全,做事也没做干净,才会招来此祸,你们一个个的被我带累至此,我已经够难过了。你现在还说这些话,是想让我愧疚死吗?”
乌林看她良久:“我……我不说就是了,你是怎么出来的?玄川没有对你做什么吧?”
鹿呦缓缓摇了摇头。
云晨却不知道何时从地上捡起了鹿呦之前掉在地上乾坤袋,放进了乌林手里:“这是呦呦给你带的衣服。”
乌林微愣:“衣服?”
鹿呦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我看你是被关傻了,你今晚先跟我回舆长峰好好收拾一下吧,你要是这样回去,准能吓到阎春长老他老人家。”
想了想又问道:“你还能御剑吗?”
乌林摇了摇头,他现下灵力尽失。
鹿呦看向云晨:“那咱们仨儿挤挤?”
……
三个人回到舆长峰的时候已接近子时,等乌林拾掇完毕,鹿呦完全把他哄好,又是一个时辰。
“妹妹。”
“我在。”
“妹妹。”
“我在,我在。”
眼见着乌林终于闭上眼睛,慢慢睡着了,鹿呦终于松了口气。
她退出房门,却发现云晨竟然还站在门口。
鹿呦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身后,拉着他走远了一些,才问:“你怎么还不回去睡觉?”
云晨眸光澄亮:“不困。”
“也是,你们这样的修为几夜不睡倒也正常,”鹿呦点点头,转眼又有些失落,“可我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开始修炼啊。”
云晨想到了陈最白日说过的话:“呦呦,大师兄今日说,解你毒的丹药已经制好,不日便会送来。”
“真的啊?”
“嗯。”
她眼前一亮,高兴地跳起来。
又赶紧捂住嘴巴,比了个嘘的手势,乌林刚刚睡着,她可不想把他吵醒。
“太好了,这样我就可以赶紧筑基了。”
既然她很快就可以修炼,那……脑海里闪过渌澜之的话,她问道:“师兄,你可曾听过修炼神魂?”
云晨思索片刻道:“我之前却有听长老提过此法,据说在上古时期,修士们不仅会炼体还会炼魄,只是此法已失传,世间并无人习得。”
鹿呦‘哦’了一声,云晨问:“怎么了?”
鹿呦正要摇头说没什么,却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拍脑袋:“我去!!我的灵株!!”
她撩起裙子跑的飞快,转眼就跑了出去。
云晨想也没想,抬步便跟了上去。
悠然殿背后,紧靠崖壁处,有一方小天地,尽得日月精华,仙气缭绕。
这便是整个青云宗真正的灵脉源头之地。
崖边,长着一棵开的如火的凤凰花树,树下淌着一汪灵泉,鹿呦挽起袖子,提着个小木桶,走到树旁开垦好的一块灵田边开始浇水。
定眼一看,那灵田上种的竟全都是千年灵草。
云晨有些惊讶。
鹿呦看他过来,却也没抬头:“你怎么也来了?你站旁边歇一会儿,我先给我的灵株浇完水,再跟你聊天哦。”
鹿呦的这些灵株全是从那个宝盒里抢救回来的,原本还有更多,可有一些灵株十分秀气,刚刚移出来就死了。
这个办法,也是长泽风告诉她的,将灵株移到灵脉之上,再时不时浇点灵泉,它们便会继续生长下去。
云晨却从她手里夺过了木瓢,“还是我来吧,我今日穿的是窄袖,不易弄脏衣服。”
这个理由……
“好吧。”
月华如水,照的这一片小地方犹如仙境一般,云晨白衣玉冠,形神俊逸,拿着个瓢都跟拿着个神器似的。
鹿呦坐在花树下,手肘撑在膝盖,托着下巴看他,“我怎么看你做这些事儿挺熟练的?你进宗以前不会是种地的吧?”
手中瓢一抖,洒了一些。
“我并不记得以前的记忆,也许你说的对,我以前就是个种地的。”
鹿呦头一歪:“那,师父也不知道你以前的事?”
云晨摇了摇头。
奇了怪了,他没有记忆,师父也不知道,她前世也未曾见过他。
可这般天纵英才的人物,怎么可能是个默默无名的人呢……
云晨却已经浇完了水,朝她走来,他环视了一下四周。“这里的景色倒是好看。”
鹿呦眼带讶异:“你没有来过这里?”
“没有。”
“可你在舆长峰都十多年了,怎么会连这里都没来过呢?”
云晨撩衣,坐在了她旁边,与她一同看向远处被月光笼罩的云霭:
“所以我才说,在你来之前,我的世界里只有修炼和练剑,这并不是诓你的。”
“当当当,你还说少了一件。”
鹿呦竖起手指头摇了摇,“你忘记了,你还会杀妖族人!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可凶了呢!”
云晨抬眸:“我很凶嘛?”
鹿呦一愣,摆了摆手:
“不是说你凶啦,是说你很厉害!当时面对那么多妖族人,还临危不惧,游刃有余,我一看就知道你不简单!后来……嗯,咳咳、就诓你让你带我来青云宗咯。”
云晨拉长声音‘嗯’了一声,眼中少见的带了几分促狭:“所以你当时对我说的话,都是假的咯?”
鹿呦有些窘迫,却还是梗着脖子道:“那也不能这么说,也有一些是真的!”
“嗯,比如?”
“唔,我娘被人害死的事儿确实是真的。”
云晨一怔:“抱歉。”
鹿呦却大气道:“没事,事情过去那么久了,我早就不伤心了。更何况,我现在还有你们这么多人陪着,没人比我更幸福了。”
云晨眨了眨眼,未曾答话,鹿呦却撞了撞他的胳膊:“那你呢?你当时为何要救我?”
他缓缓道:“宗门有训,我派弟子当以铲恶锄奸,扶危拯溺为己任。”
“就因为这个?”
“嗯。”
鹿呦扑哧一笑:“我当时还以为你想把我卖去给哪个糟老头子做炉鼎呢。”
云晨眉心微蹙:“你为何会如此想?”
鹿呦转了转眼:“修仙界不都是这样吗?”
云晨却斩金截铁道:“并不是!这世上却有很多人腌臜不堪,可也有很多人守护着心中的道义。比如师父,比如大师兄,比如——”
月色清冷,少年淡茶色的眸子倒映着她的身影,格外清澈,格外正气。清隽如玉的俊脸微微侧着,原本有些锋锐的轮廓也被漾了些许柔光,秀逸绝伦。
“比如你?”鹿呦歪头一笑。
云晨却低下了头:“我……不算。”
事实上,他并不如口中说的那般正义凛然,他杀过很多人,但救的人,却只有鹿呦一个。
鹿呦叹了口气:“你们都好伟大啊!不像我,最大的目标就是能够保住小命,好好看看这个世界的风景,自由开心的活几天……”
说到这里,她忽然止了声,长长的眼睫也垂了下来。
云晨手指微紧,轻问:“呦呦以前,过的很不开心吗?”
鹿呦一怔。
她低下眼眸,将头搁在膝盖上,半晌才抬头看向远方。“是有些不太开心吧。”
月光清明如水,星星很淡很疏。
她的声音悠悠传来。
“我曾经做过两个梦。”
“第一个梦里,我一直是一个人,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一个人学习,一个人前行,世界于我好像只是一个黑白幕布。”
“第二个梦里,有了一点点的彩色,可是并不多,大部分时候我还是一个人,只是多了一些刺耳的谩骂和锥心的背叛,好像没有人喜欢我,也没有人会爱我,我活的很微不足道,也很谨慎小心……”
“有的时候真的很害怕,突然有一天醒来,我其实还在那两个梦里。”
“那里没有你,没有师父也没有乌林,冷的让人难过。”
她的声音很轻,也很低,明明是正常说话的语调,却漫着无法言说的哀伤。
月光下,白衣胜雪的少年情不自禁地轻抚她的脸颊,抹去那眼角的一滴莹渍,声音微哑清润:
“以后,我会一直一直陪着你的。”
少女歪着头,漾出好看的笑容来。“好呀,那就说好了,不许骗我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