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夏吉祥将许季红留宿在扬子饭店,并且给她安排了一套贵宾包房,长期享受免单待遇。
夏吉祥则去了日海军医院,处置伤口,包扎止血。
他身上没有负伤,可胳膊与腿上合计十几处伤口,包裹完药布要是不穿衣服,也跟木乃伊差不多。
在医院住了一晚,夏吉祥平静下来,倒是想明白很多事。
首先他断定,昨晚袭击他的,很可能是两伙人。
许季红带来的军统特务,目的只是活捉他,逼问黄金下落。
后来那伙人火力凶猛,下手狠绝,完全是青帮火拼,不留活口的打法,倒很像吴四宝的做派。
昨晚往他车里扔手雷的,都是扬子饭店的外围保镖,这说明张良鹏手下那帮地痞流氓,很容易被收买渗透。
吴四宝蓄谋已久,想除掉他与张良鹏不是一二天了,必定趁着张良鹏呼朋唤友,扩充势力的时候,派遣心腹杀手,混进同心会伺机而动。
说白了同心会与其他帮派组织一样,管理疏旷,纪律散漫。
尚海当地流氓多如牛毛,多是青帮子弟,相互间论资排辈,盘根错节,
张良鹏无法甄别帮众底细,只能不分良莠,广纳门徒,先把势力壮大再说。
夏吉祥将护厂队和扬子饭店交给张良鹏,放手让他单干之后,就很少在扬子饭店留宿。
这不是不信任小张,而是出于杀手的职业习惯,他不想让人掌握行踪。
扬子舞厅与赌场餐厅都是声色场所,每日宾客往来不息,难免人多眼杂,被有心人盯上。
夏吉祥总结了两个教训,一是用餐地点不该选扬子饭店,自己带着一群官员抛头露面,难免行踪泄露,被人安排好的杀手蹲点伏击。
二是不该贪图方便快捷,为自己单独配置了一辆轿车。
轿车当时作为顶级奢侈品,走到哪里都是一个显眼目标,自然逃不过职业特工的侦查跟踪,所以许季红能笃定把他堵在车里。
这种致命的错误,夏吉祥不想再犯,他宁肯待在简陋的医院病房里,也不回舒适的扬子饭店。
至于重新接纳许季红,夏吉祥不是出于情感需要,而是需要一个相对可靠的特工伙伴,好解开八宝提灯的未解之谜,应对来自军统的追捕和袭击。
夏吉祥已经预感到,陈恭澍会把他列为最高通缉犯,重视程度远超那些汉奸卖国贼,
接下来军统特工会精英尽出,他将面临最猛烈的锄奸行动,无休无止,不死不休。
如今夏吉祥可谓危机四伏,同时得罪了黑白黄三道;
不但代表青天·白日的军统全力通缉他,吴四宝所统领的黑帮群奸,也在不遗余力的暗算他,
而尚海滩的实际统治者,日本特务头子赤木亲之对他心存厌憎,竟也默许七十六号除掉自己。
“纵使机关算尽,顺利拿到这三千两黄金···恐怕也是后患无穷,须得妥善筹谋,步步为营,从长计议啊···”
夏吉祥坐在病床上,望着窗外即将发白的天穹,心中涌动着阵阵惆怅。
“唉~~~~德不配位,财不载福,我该怎么办啊···”
那渐渐明亮的天际线,并未给夏吉祥带来希望的曙光,反而让他更加清晰地感受到孤独与彷徨。
不过总归要面对现实,天亮以后,夏吉祥就恢复了平静。
他首先去了一趟岩井公馆,在袁雪岩的引领下,向总领事岩井贞一致谢及辞行,并且报告自己昨晚受到抗日分子袭击之事。
岩井贞一见夏吉祥面带伤痕,满身缠着药布和绷带,着实吃了一惊,详细询问了遇袭经过,并且抚慰夏吉祥一番。
让他住院治疗几天,伤势痊愈后再启程回日本。
夏吉祥哪肯为这些小伤耽误行程,连忙感谢岩井的关心,表示自己今天就携带家属和马婧,搭乘军用轮船离开尚海。
岩井贞一作为上位者,就是表示一下关怀,其实一个低级汉奸的死活,他根本没放在心上。
不过夏吉祥再次受到袭击暗杀,要不是有防弹衣遮护,差点一命呜呼,倒是打消了岩井贞一的疑虑,奠定了他铁杆汉奸身份。
从岩井贞一的办公室出来,袁雪岩将夏吉祥带到自己的办公室,然后拿出一封日式文书,交给夏吉祥,郑重说道:
“和元,你目前处境危险,赤木亲之既然动了杀意,必然还会设计暗害你,要知道他是警务总监,在华特务机关影响力极大。
他若坚持要杀你,我们挡得了一次,拦不住第二次。
我知道你精通武艺,擅于杀戮,而今自保之计,唯有求学东京各家道场,挑战日本剑道名门,增强武学名声,成为真正的剑道高手。
再加上你这津川家婿养子的身份,日方出于日中亲善的需要,必然会把你树立为亲善代表,大力宣传你的事迹。
这样在我们尚海编译社的推崇下,你就成了时代风云人物,赤木亲之对你就无可奈何了,反而要尽力保证你的人身安全,
到时候借吴四宝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动你一个手指头!”
听完袁雪岩的谋划,夏吉祥觉得如果执行成功,目前危局至少减轻一半,回来后他只需面对军统特工,获取黄金后大可以远走高飞。
他面露欣喜,不由笑道:“悉听袁先生安排,不知这份书函怎么使用?”
“这是我给大学老师塚尾颯斗的介绍信,他出身武士家族,人品正直,医道高明,与京都各家剑术道场都有交情,
由他给你当引荐人,更容易见到道场师范,得到免许状和奉公状,正好顺道你把马婧托付给塚尾老师,由他安排治疗事宜。”
袁雪岩所说的免许状,就是通过武家弟子通过剑术考核后,道场师范确认其剑术水平而颁发的文书,类似毕业证书或资格证书。
奉公状则相当于结业证书,就是证明其受到外务省机关派遣,到剑术道场提升剑术,学成后给予的技能认可证书。
这里说明一下,免许状与奉公状的获取,都属于武家进修范畴,需要拜师和缴纳学费,还有谢礼及道场费。
花费虽然不菲,但以夏吉祥的身手与资质,不必冒什么风险,很容易获得认可。
若是他以中国人身份去剑术道场挑战,那就是以死相搏,就算他挑战成功,也很难活着走出道场。
袁雪岩笑着补充说:“塚尾老师与三大道场交好,你需要逐次历练一番,它们是镜心明智流道馆、北辰一刀流武馆,神道无念流道场,
这三家剑术各有千秋,分别以技法、气势与站位闻名,你得到这三家道场认可,足可以扬名东京了。”
“多谢袁先生,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夏吉祥心下非常感动,袁雪岩安排得如此周到,这样到了日本,他不用耽搁多少时间,就可以顺顺当当,无惊无险的拿到资质证书。
由于要赶时间准备行程,夏吉祥没有多废话,他辞别袁雪岩、翁之和等公馆同事,骑上一辆摩托车,赶到提篮桥拉穆尔事务所。
他从办公室保险柜里取出那份银行凭据,然后马不停蹄驶往公共租界,将银行凭据与保管箱钥匙分别存入汇丰与花旗银行。
因为他觉得拉穆尔事务所也存在失窃风险,当时重要物品只有存在国际银行里,才算有安全保障。
办好保管手续后,夏吉祥将存单贴身携带,然后骑上摩托车,径直去了日海军陆战队司令部。
进了司令部大楼,夏吉祥找到管理后勤运输的事务官,出示了特批的军用输送许可证,如愿的借调到一辆军用卡车,还有五名随车的高丽军夫。
然后他坐进卡车驾驶室里,指挥卡车回到津川家所在的侨民社区。
一进日侨社区街道,不出夏吉祥的意料,果然看到武装侨民拦路设卡。
当时日本军人在其民众心目中地位崇高,武装侨民不敢阻拦军车,赶忙搬开路障,放卡车通行。
卡车停在津川家门口,夏吉祥领着五名军夫进了家门,便开始搬运行李。
其实津川家遭遇过火灾,也没剩什么贵重家私,粗苯家具。
津川光子与豚子按照夏吉祥的吩咐,收拾了四五个箱子和包裹,都是随身衣物和洗漱用品,三个女人连背带提,满可以尽数带走。
夏吉祥刻意安排五个军夫跟车,纯属增添气势,使得侨民联防队不敢阻拦他们搬家。
而继任巡防队长的高坂次郎,果真气势汹汹的带人赶来了。
然而侨民们看到日本军车及对夏吉祥唯命是从的军夫,顿时偃旗息鼓,不再凑到近前找事。
就在他们敌视的目光注视下,夏吉祥从容的抱起两个女儿,和津川光子坐进卡车驾驶室,司机随即发动了引擎。
津川豚子和马婧在车夫的扶助下,进到卡车车厢里,随后卡车隆隆开动,冒出一股黑烟,驶离了日侨街道。
眼见任由自己欺凌的津川家举家搬迁,远走高飞,高坂次郎有些歇斯底里了,破口大骂起来:
“奸贼,懦夫!你们这些非国民,居然就这么跑了,简直岂有此理!”
“支那贱民!津川家之耻,你们不配日本人的姓氏!”
·······
其余的武装侨民也异常气愤,一个个龇牙咧嘴,狂呼乱叫。
因为他们的淫秽打算落空了,原本他们打算借着在乡军人会的名义,虐杀夏吉祥之后,就将津川光子姐妹拘禁起来,冠以非国民鬼畜的罪名。
轮番婬辱折磨,当成免费的慰安婦使用,直至俩姐妹不堪其辱,自尽而亡。
而津川光子所生的两个女儿,当然都是鬼畜,直接弄死了事,津川家绝嗣,无人问津,房屋家产自然由街坊们瓜分了事。
这些岛国民众的阴暗心理,淫邪得超出想象。
······
海军陆战队的卡车一路行驶,径直通过一道道关卡,驶入汇山码头。
汇山码头位于提篮桥南侧,战前属于日本邮船会社,
主要停靠中日尚海航线与世界各国班轮,以装卸杂货、煤炭为主,是当时最坚固的钢筋混凝土码头。
如今汇山码头已被日本海军施行军管,不过还有定期驶往日本的邮船。
夏吉祥一家来得凑巧,码头上正好停泊着一艘大型游轮,冒着滚滚烟气,不时响起汽笛声。
数百名要登船的游客,在军警的监控下,排成长长的队列,熙熙攘攘等候在检票口外。
夏吉祥向军警打听到,这艘游轮隶属三菱邮船公司,经由尚海至长崎,再到神户、横滨的航线,当天晚上就发船。
相比军用货轮的严格管控,还是乘坐大型游轮更舒适。
夏吉祥持有特务证件与军用许可运输证,再花上一笔不菲的小费,很快从船长那里得到一间二等舱的使用权,
于是全家大小四口(包括马婧)走特别通道,提前登上了大型邮轮。
夏吉祥倒是没有急着登船,因为他还要到码头值班室打一个电话,
这个电话非打不可,要打给住在扬子饭店的许季红,夏吉祥觉得这趟航程来回至少两三个月,
如果不安抚住许季红,那就不知道她会惹出什么乱子。
扬子饭店的电话打通以后,许季红在客房里接听电话,她默默听完夏吉祥要去日本出差,倒是没有哭泣吵闹,只是平静的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夏吉祥言简意赅:“快则一个月,若是有所延误,也不会超过二三个月。”
许季红的语气出奇的温柔,用尚海话说道:“晓得了,夏哥,阿拉啥个地方也勿去,就等你回来啦···
告诉侬个好消息,阿拉真个有小囡了(怀孕了)。”
“真的?!”夏吉祥半信半疑,但马上叫道:“季红,你安心养胎,我办完差事就来接你,一定不会让你没着落的,我保证!”
“嗯,夏哥,阿拉会得乖乖额,侬放心好唻。”
夏吉祥放下电话,吁了口气,他转身出了值班室,正要穿过检票口,向游轮走去,
身后人群里突然有人招呼他:“和元兄!真巧啊,真是有缘相见啊,你这是要去日本么?”
夏吉祥双手插兜,侧身偏头看去,就见人群里一个陌生的高个青年,正笑着向他打招呼,便漠然答道:
“你是谁,我不认识你,少见,告辞!”
“咱们是没见过,但是神交已久,哈特是我表弟!”
高个青年拱了拱手,自我介绍道:“兄弟陈秋生,和元兄不会不认哈特这个朋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