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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章 石灰吟

    夏吉祥现在身兼多职,他不但是特区事务处的调查科长,还是市警察局的督察员,尤其要命的,为了行事方便,他一直兼任警卫第六队的副队长。

    夏吉祥出门叫了辆汽车,吩咐全速赶往江湾市政厅。

    一路上他心情忐忑,情绪非常紧张。

    因为他清楚,市长傅筱庵当众遇刺,日本顾问在会场上被杀,这是极其严重的治安案件。

    日本军方为了找回颜面,震慑抗日分子,肯定血腥报复。

    刺客出自市政厅警卫队,所以自己首当其冲,即将面临严厉处罚。

    按日军以往的报复程度,最低的杀人数量也是一比十。

    所有参与刺杀或有谋杀嫌疑的人,都会被逮捕送到宪兵队,先是严刑拷打,然后统统处决。

    日本兵才不管你冤不冤枉,中国人在他们眼里就是猪猡,所以叫做支那猪。

    警卫大队的负责人,肯定会受到日本人申斥,遭到严厉处分。

    夏吉祥悲观的估计,作为第六小队的基层小队长,即使排除了通匪嫌疑,也难辞其咎,日本人如果想杀人泄愤,随便安个玩忽职守的罪名,就会按照渎职罪断然处置。

    自己如果不能及时归队,肯定被宪兵队通缉抓捕,家属也会受到牵连。

    夏吉祥赶到江湾市政公署时,发现情况比自己料想的严重。

    他看见街道上停满了摩托车与日本军车,到处是荷枪实弹的日军宪兵,公署大院里站满了市政厅的警卫队员。

    他们按照小队序列站成纵队,全都两手空空,武器已经被日本人收缴了。

    院子里还停着两辆卡车,车上的日本兵端着刺刀,羁押了十几名嫌疑犯,看衣着打扮,这些人有男有女,有警员也有市政公职人员。

    他们绝望的站在车上,犹如待宰牛羊,别说喊冤叫屈,只要稍有动作,便会招致一顿殴打,被枪托打得头破血流。

    现场气氛非常压抑,所有的中国人不敢作声,街上偶尔传来日本军犬的狂吠,还有日本巡逻队的跑步声。

    夏吉祥赶忙跑步来到主席台,向台上的日伪指挥官报到:

    “报告!卑职是市公安厅督察员兼第六小队副队长夏和元,因为去租界执行公务,归队来迟,特来报到!”

    主席台上站着七八个日伪官员,其中夏吉祥熟识的有警察局长卢英,特区办事处主任宫远航,还有日军特务部的课长甲斐弥次郎。

    为首的陌生军官是一个大佐,他面目凶恶,满嘴龅牙,配上一脸没刮干净的络腮胡子,用青面獠牙形容,很是贴切。

    就见他扬起刮得铁青的方下巴,傲慢的下令:

    “来人,把他抓起来,押回去审讯。”

    两名日本兵立即端着刺刀,上前威逼夏吉祥,不给他任何解释机会,示意他爬上嫌疑犯的卡车。

    “请等等!”宫远航连忙上前讲情:“佐佐木阁下,请容许我解释一下,此人不光在警卫队供职,还是我部门的调查科长。

    也是为了方便工作,我才推荐他去市警察局挂职的,该员并不参与警卫队日常工作。

    而且事发之时,他不在现场,我一个电话,他就马上赶回来报到,足见此人胸怀坦荡,没有参与谋逆,望司令官阁下明鉴!”

    “我知道他,他叫夏~和~元。”日本军官阴鸷的回答:“他不仅是你宫主任的亲信,还深受赤木长官的器重。

    即使如此,也不能消除他的嫌疑,宫主任你职高权重,威望很高,如果坚持为你这个部下辩护,那就请跟我回到宪兵队,一起接受调查吧。”

    这句话明显是威胁,意思是你更有价值,要是不怕受到牵连,那就请君入瓮吧。

    夏吉祥这才知道,这青面獠牙的鬼子叫佐佐木,是新上任的宪兵队司令,他顶了老鬼子四方靖二的实缺,看架势他不但要借此案彰显威风,还要借机敲诈勒索自己。

    夏吉祥心知此行凶多吉少,进了宪兵队免不了严刑拷打,就看佐佐木这副青面獠牙的吃相,不榨干自己最后一点油水,他是不会甘休的。

    日本人一贯穷凶极恶,接下来宪兵队势必要搜查自己住所,没收所有财产,逮捕所有跟自己来往的嫌疑人。

    如此一来,自己刚建立起来的走私贸易,汽车修理厂及造枪车间,还有几个老婆,刚刚降生的儿子女儿,统统不能幸免于难。

    伐西斯强权暴力下,个人反抗显得微不足道,如果不能及早逃脱,就改变不了悲惨结局。

    夏吉祥心头一阵悲凉,为了不牵连老婆孩子,他没做反抗,任凭日本兵上前搜缴武器,然后默默向卡车走去。

    这回他暗下决心,打死不说出任何人和关系,也不再吐出任何财产,能保住一个人是一个,能给老婆孩子留点财产,就留一点是一点。

    “等一下!”

    出乎所有人意料,宫远航开口喊道:“和元,我和你一起去宪兵队。”

    夏吉祥大急:“宫先生!你不能去,这事跟你没关系,你不能趟这浑水,会说不清楚的!”

    宫远航走下看台,来到夏吉祥身边,拍拍他的肩膀,神色淡然的说:

    “他们抓我是早晚的事,躲不掉的,你不过是个跑腿办事的,才几斤几两,哪够他们塞牙缝的。”

    说着他转身走向装嫌疑犯的卡车,伸手抓住车栏板,一下就攀进车厢,招呼说:

    “不要牵连那些穷鬼了,没什么油水可捞,司令官阁下,走吧!”

    佐佐木大佐发出一阵狂笑,伸出拇指夸赞:

    “吆西!痛快!我们走,开路!”

    夏吉祥被日本兵推搡着,押上另一辆卡车。

    ······

    日本宪兵队的卡车排成车队,很快驶到北四川路的新亚饭店。

    新亚饭店楼高七层,算上尖塔形的楼顶为十层,建筑面积近一万六千平方,是当时北四川路一带是最高的建筑。

    酒楼外立面采用竖线条装饰,将装饰细节简约到了最低程度,建筑沿两翼平铺展开,造型酷似巨轮,因此号称“东亚第一轮”。

    当时日本宪兵队将办事处设在新亚酒店,对外号称特别指挥部,实际上是高级军官的招待所。

    佐佐木大佐选择车队在此停驻,实际上是为了设宴开席,公款吃喝一番,顺便敲敲犯人竹杠。

    所以他从驾驶室下来,走到车厢后面,对车上的宫远航笑道:

    “宫主任,难得你大驾光临,来到鄙人的办事处,本官就略尽地主之谊,请你来七楼赴宴,你那个属下夏和元,也一起来吧。”

    宫远航没被捆住手脚,也是车上唯一没挨打的嫌疑犯,他靠着车栏板,微微拱手笑道:

    “既然司令官邀请,宫某恭敬不如从命了。”

    佐佐木大佐哈哈一笑,挥手命令说:“请宫先生下车赴宴,还有那个夏和元一并带到八楼,其他人犯拉回宪兵队,关起来等候处置。”

    说完这个活鬼子提着指挥刀,径直进了酒店。

    “嗨!”

    随行的副官遵从命令,很快将夏吉祥也赶下卡车,紧接着装载人犯的车队一路轰鸣,驶离了新亚饭店。

    夏吉祥只是被搜缴了武器,手脚也未被捆绑,他下车走到宫远航身边,低声询问:

    “宫先生,我该怎么做?”

    宫远航神闲气定,他当着日本副官的面,伸手轻轻握住夏吉祥的下颌,颐指气使的说道:

    “别慌,一切有我,和元,你这份忠心我记得,你就是给我们宫家办事的,我亏待不了你。”

    面对宫远航这不同寻常的举动,夏吉祥他抬手捂住宫远航的手,作出恭顺的忠仆姿态。

    当宫远航抽离手指时,掌下压着一小块纸片状东西,被夏吉祥用手摁住,不动声色收进袖口。

    日本副官伸手邀请说:“司令长官有请,二位请跟我来!”

    四名日本卫兵,分列在夏吉祥,宫远航两侧,虎视眈眈的盯着他俩。

    “有劳了。”

    宫远航客气一声,当先而行,夏吉祥紧随其后,两人再未说话。

    ······

    新亚酒店的底层为大堂,餐厅、茶室与会客室都在一楼。

    二楼到六楼都是客房,而整个七楼一半为大礼堂,一半为屋顶花园。

    花园里布置着假山楼阁,种植了奇花异草,异国常绿树木,豢养着色彩艳丽的观赏鸟,以及猴子、兔子,乌龟等小型动物。

    踏身期间,红花绿草,鸟语花香,让人感到一片祥和。

    佐佐木选择在屋顶花园设宴,也是中意这里的环境,符合禅道文化。

    不过酒店准备的日本菜肴很是寒素,花园里摆了三个矮几,席间除了一份寿司,一壶清酒,一碟年糕片,主菜只有一盘生鱼片,再就是一碗大酱汤和腌泡菜了。

    夏吉祥跟着宫远航走到佐佐木面前,望见这位宪兵队司令跪坐在低矮的饭桌后面,假惺惺的笑道:

    “啊~~~欢迎,二位维新政·府的贵客,鄙人此次仓促邀请,招待不周,还请原谅。”

    ‘原谅个屁!你个青面兽,活鬼子!’夏吉祥暗自腹诽:

    “你把老子诳来,还不是想大鱼吃小鱼,将老子辛苦打劫所得,敲骨吸髓的压榨出来?”

    “不敢不敢,司令官阁下太客气了。”

    宫远航说话则温和得多,但也直截了当,不说废话、

    就见他拱了拱手问道:“实不相瞒,夏和元是我的部下,他是为我办事的,咱们不妨开诚布公,阁下到底想要什么?”

    “很好,宫主任,我是纯粹的军人,说话就喜欢直来直去,那我就直说了。”

    “请吧。”

    佐佐木大佐语气平缓的说:“此次刺杀,我们当场抓住刺客周文山,据查他不过是个刚加入警卫队的新人。

    而警卫第六小队的队长在事发前,就已经全家潜逃,让我们的便衣队扑了个空。”

    “不错,这一点我早已向阁下解释清楚了,副队长夏和元不过是在警卫队挂职,他是冤枉的。”

    “哼哼!冤不冤枉,是我说的算。”佐佐木大佐冷哼:

    “据我调查,第六小队内有很多超编人员,其中还有五六名苗族蛮夷,都是夏和元安插的,尽管事发时这些人不在队里,但是他们行踪成谜,难道这不很可疑吗?”

    夏吉祥听了心头一惊,他知道佐佐木所指的是五毛兄弟,这五人早被他调回了提篮桥修车厂,只是一时疏忽,忘了向队部申报除名。

    “佐佐木阁下,你未免太过敏感了,”

    宫远航毫不迟疑的解释说:

    “如今物价飞涨,生活艰难,我们中国人出于权宜之计,做官的都会吃一些空饷,用来应付日常应酬。

    夏吉祥不过是遵循旧例,吃几个空额,如果他是逆匪,断不会留下这么明显的破绽,还肯回来自投罗网。”

    “唔,你这么说,好像也有几分道理。”佐佐木大佐作了邀请的手势道:“二位请入席,我们边吃边谈。”

    宫远航与夏吉祥上前落座,三人端起酒盅走了一个敬酒流程,但是谁也没喝,就听宫远航又说:

    “司令官阁下,据我所知,警卫第六小队的队长,是前任特别市市长,如今市政厅秘书长苏锡文的心腹,而苏傅两位市长为了争宠,彼此互相争风吃醋,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嗯,我也考虑过这个可能,”佐佐木大佐说:“只是前天苏锡文已经出发前去东京公干,他人不在尚海,我们无法认定他是主谋。”

    “正因为如此,他的嫌疑才最大!”宫远航拍案说:“您不觉得,这一切太过巧合了吗?侦破谋杀案的逻辑,无非找出案发后最大的收益人。

    苏锡文想当市长的野心昭然若揭,他的亲信行事草率,做贼心虚,破绽简直太多了。

    我们只要审讯刺客,拿到口供,再全力缉捕其亲信家人,很快就能拿到确凿证据!”

    夏吉祥听了,不禁拍手叫好:“司令官阁下,宫主任说得太有道理了,卑职愿意配合宪兵队,早日侦破此案。”

    “无礼!你是个什么东西,这里哪有你说话的资格!”

    佐佐木大佐突然大发雷霆,对着夏吉祥骂道:“你的嫌疑还没解除,一会押你到宪兵队,好好接受审查,把你的问题交代清楚再说!”

    夏吉祥被噎得面红耳赤,他只能低下头去,勉强压抑住满腔怒火。

    宫远航见夏吉祥呼吸急促,显然动了杀机,连忙咳嗽一声,高声问道:

    “司令官阁下,请息怒!我们不知在什么地方怠慢了您,宫某愚钝,还请司令官明言。”

    佐佐木大佐嗬嗬大笑几声,他目露贪婪之色,一抹铁青色的下巴,开口说道:“既然宫先生问了,鄙人不妨明白告诉你,我的前任四方靖二,曾经在卸任之前,在宫先生手里,得到一百根金条的特别经费。

    鄙人也不贪心,也希望在宪兵队长这个位置上,为帝国圣战,作出同样的贡献!

    宫先生家大业大,我希望你援引旧例,帮助鄙人,实现这个愿望!”

    此话一出,夏吉祥杀心大起,他清楚宫远航已经倾家荡产,根本拿不出这笔巨款,然而这活鬼子如果得不到满足,就会先拿自己开刀。

    可以想见到了宪兵队,自己必将遭受酷刑。

    夏吉祥心下思忖着:‘既然如此,不如拼了,老子先宰了你!’

    作出决定后,他偏过头来,深深看了宫远航一眼,用眼神暗示自己要马上行动,暴起拼命!

    宫远航立即瞪他一眼,目光焦灼,轻轻摇头,暗示他不要轻举妄动。

    然而夏吉祥决心已下,他不甘心束手就戮,只想临刑前先弄死眼前这个活鬼子,于是他面露微笑,慢慢抬头看向佐佐木大佐。

    作为杀手,动手前夏吉祥会心平气和,审时度势,制造一击必杀的机会。

    这时佐佐木身后,站着一个鬼子副官,花园四周还有七八个鬼子卫兵。

    夏吉祥知道,要想得手,就得先贴近佐佐木,趁其不备,夺枪杀人,当然对方人多势众,自己得手后也绝对跑不了。

    所以他又看了宫远航一眼,对望时他眉毛抖动,用眼神表达出,希望宫远航待会置身事外。

    自己一人拼命,一命换一命,拼死一个够本,多拼一个赚一个!

    夏吉祥示意完后,不待宫远航回应,他双手捧起酒盅,满脸堆笑的想站起来,到佐佐木面前敬酒。

    佐佐木面露轻蔑之色,像夏吉祥这样低级汉奸哪怕摇尾乞怜,也不能改变他的决定。

    就在这时,哗啦一下,宫远航突然掀翻了面前矮几,杯盘碗筷洒了一地!

    就见宫远航长身而起,指着佐佐木大佐破口大骂:

    “无耻,卑鄙!尔等倭寇,真是欲壑难填,穷凶极恶!

    想我宫家乃名门望族,身份尊荣,何等尊贵!

    宫某本想保全有用之身,才与你这样的鼠辈虚与委蛇,没想到你们无耻之尤,所求无度,宫某岂能再让你如愿,是可忍也,孰不可忍!”

    一席话骂得佐佐木目瞪口呆,宫远航尤不解恨,他抓起地上一个盘子,狠狠砸向夏吉祥,嘴里骂道:

    “你这个寡廉鲜耻的家伙,完全不知孰轻孰重,一心只想苟活!

    宫某不妨实话告诉你们,想要我宫家的黄金,一根都是妄想!

    自从我弟弟惨死,我们宫家早已变卖家产,破家舍业,全部捐助给了抗日队伍,势要杀尽你们这些汉奸倭寇,复我华夏山河!”

    夏吉祥身上挨了一下,盘子跌在地上,啪得碎成几块,也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他不懂宫远航为何勃然发怒,这样公子哥般的情绪发泄,只能激怒佐佐木大佐,除了把他自己也搭进宪兵队,没有任何用处。

    “无礼之徒!来人,把他们抓起来!”

    当面的日本副官见长官受辱,立即大喝一声,掏出了王八盒子手枪。

    周围的卫兵也端起刺刀,纷纷聚拢过来。

    “嘛歹。(等等)”

    佐佐木大佐这时反应过来,他抬手阻止副官动武,望着宫远航,阴恻恻的问道:

    “这么说来,宫先生不装了?承认你是红党分子,还是国党军统?”

    “君子不党!宫某只是一个堂堂正正的中国人!”

    佐佐木大佐阴狠一笑:“好,很好,那就请宫先生,到宪兵队走一趟吧,我倒要见识见识,你们支那人的气节。”

    “倭人,宫某不才,现在就可以吟诗一首,以正气节。”

    宫远航神情傲然,他无视周围逼迫上来的刺刀,举步向假山上的台阶踱去,一边踱步,一边高声吟诵:

    “千锤万凿出深山,

    烈火焚烧若等闲。

    粉身碎骨浑不怕,

    要留清白在人间!”

    话音刚落,宫远航突然猛跑几步,纵身一跃!

    ‘咣当!’一声巨响,

    假山对面的玻璃窗轰然碎裂,一缕英魂逝去,飘荡在天地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