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月后,尚海滩进入了炎热夏季。
公共租界里的平民日子,也像天气一样,物价飞涨,越加难熬了。
闸北贫民区里,更一片悲惨景象,到处饿殍满地,触目惊心,
街道上不时看到瘦骨嶙峋的倒卧身影,孩子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睁着空洞的双眼,奄奄待毙。
大街小巷弥漫着绝望与死亡的气息,恶臭扑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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虹口侨民区,却是另一番景象。
津川家的屋宅经过修缮,焕然一新,这一天正在大宴宾客。
怀孕五个月的津川光子已经显怀,她挺着隆起的肚子,在厨房里整治菜肴,妹妹豚子则负责往客厅里端菜。
夏吉祥作为一家之主,穿着深色和服,端坐在主位上待客。
今天住宅装修完毕,也算乔迁新居之喜,所以家里来了很多客人。
尊贵的客人有内田川次郎少佐,宪兵队长四方靖二,还有警务处助理处长营田喜多郎。
本来特别副处长赤木亲之也要来作客,只是临时参加一个紧急会议,所以让营田作了代表。
这里要说明一下,原来假和尚死后,便衣队因为屡遭打击,减员严重,加上恶名昭著,纪律败坏。赤木亲之将它就地解散了。
取而代之的,是营田喜多郎直接任命了一批日籍警官,带领印度巡捕,逐渐接管了华德路监狱,把持了刑事审判与监禁权。
可以说,公共租界的司法权,已经被日本人渗透得千疮百孔,再无司法独立可言。
如今赤木亲之已经成了巡捕房的太上皇,只要涉及到警务问题,他的话不容置疑,几乎是一言可决。
夏吉祥也官升一级,他现在是市政公署调查科的科长,专门负责调查沪西地区的走私活动。
换句话说,就是每月去沪西各家烟馆,各个赌场征收保护费,
再将收上来的钱,五成上交给宪兵队充作军需,五成按股分配给在座的四方靖二,营田喜多郎,以及没来的宫远航、赤木亲之等人。
当然,夏吉祥地位卑微,按理说没资格参与分成,
但因为他经办具体业务,私下有不少外快可拿,每月总有四五千银元进账。
利益绑定了关系,这些日籍警务官员与他关系融洽,所以今天津川家乔迁之喜,几位高官纡尊降贵,前来作客以示恩宠。
其实日本人的宴席看起来隆重,实际上没什么吃头,席间夏吉祥频频敬酒,众人只是喝着寡淡的清酒,嚼着生鱼片与腌咸菜。
嗯,嚼得都是仪式感,喝得都是尊重与体面,这就是夏吉祥的宴会体验。
要说与会宾客中最郁闷的,莫过于内田川少佐,他作为满铁经济科的课长,最近已经被边缘化了。
夏吉祥虽然隶属他管辖,但是沪西赌场利益所得,人家都缴纳给宪兵队与警务处了,每月夏吉祥也会给他二三百银元,聊表一下敬意。
但对内田川次郎而言,这点钱真就是聊表一点心意而已。
比起在座其他两位,他得到的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
所以内田川少佐不知不觉喝醉了,酒席间嘟嘟囔囔的说:
“真难熬啊,户本将军阁下来不了了,阁下他升任了师团长,不再插手情报工作···可是,八宝提灯,那个账户的事情,还没有搞清楚···
···真是耻辱啊,津川家的责任,也有未尽之处啊···”
说者是不是无心,夏吉祥并不清楚,但是他这个听者却是留心了。
家宴结束之后,夏吉祥送走了诸位宾客,这一天他破例没去单位加班,也没有去岩井公馆学习。
而是特意在家里陪伴妻子,两人在卧室里好一阵温存,光子大着肚子,并不能满足夏吉祥需要,正在她充满歉意之时,夏吉祥开口问道:
“光子,今天内田川长官表现很奇怪,他提到一件事,说是咱们津川家有个未尽的责任,还提到什么八宝提灯,账户什么的,
这些话非常蹊跷,难道我们津川家,真有什么秘密账户吗?”
夏吉祥一边说着,一边抚摸光子隆起的腹部,神情非常温柔。
不过光子却神态紧张,她侧身坐了起来,摇头否认道:
“并无此事,津川家一贯奉公守法,吉良君,请不要听信谣言。”
夏吉祥脸色霍然阴沉下来,他也坐起来,面对光子冷冷说道:
“内田川少佐是我的直属长官,是户本将军的特别代表!
他说的话,怎么会是空穴来风!
我夏吉良入赘以来,一直全心全意振兴津川家,想不到却受到你光子的猜忌,隐瞒如此重要的情报!
如果真有八宝提灯这个秘密账户,你刻意隐瞒不报,我们全家都会成为帝国罪人,百死难辞其咎!
既然如此,我夏吉良也不愿蒙此侮辱,承受不白冤屈,我们就此别过,一刀两断吧!”
夏吉祥的话越说越生气,到后来已经声色俱厉。
光子这时怀着五个多月身孕,她心神震动,连忙跪伏在榻榻米上,向夏吉祥赔礼道;
“夫君大人,光子并不是有意冒犯,请您息怒,光子和孩子,还有豚子都依靠夫君供养,怎么敢触怒夫君大人?”
夏吉祥沉默的看了光子好一会,看她始终趴着不敢起身,于是开口说:
“你先起来,不要压坏了胎儿!”
“嗨。”
光子这才脸色苍白的直起身体,就听夏吉祥开口又问:
“光子,你还是不肯跟我说实话吗?”
光子依旧低着头,沉默着,身体微微颤抖着,在做思想斗争。
夏吉祥却不想等待,他随即站了起来,淡然说:
“好,我走就是了,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
说罢,他转身向门外走去。
看样子,他是说得出,做得到,缺德加冒烟啊,这做派很大日本,很小人。
“请等一下,夫君大人!”
光子终于开口了,她声音脆弱,带着哭音说道:
“请不要抛弃我们,我把秘密告诉您,夫君。”
夏吉祥停住脚步,他没有转身,嘴角露出卑鄙的微笑。
他赌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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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子起身叫来了豚子,两姐妹从主屋的榻榻米隔断里,取出一把钥匙,郑重交到夏吉祥手上。
据光子所说,这把钥匙是她母亲临终前交给她的,至于作何用途,她母亲并不知道,只知道钥匙是家主津川义筒留下的。
夏吉祥拿到这把钥匙,马上确定这又是一把银行保险柜钥匙。
但他不能确定这钥匙是哪家银行的,而且也不知道保险柜号码,更不清楚柜子里放着什么。
如果津川家房子没被烧,兴许能在屋子里找到些线索,如今住宅重新修缮过,可能的线索也就湮灭了。
夏吉祥颇为苦恼,现在他找到两把保险箱钥匙,可是毫无头绪,没有线索可寻。
有时候,最笨的办法,就是最有效的办法。
夏吉祥突发奇想,心说我是不是可以设法去银行上班,拿着这两把钥匙挨个开那些保险箱,总有一个箱子能打开的,那样我不就能获得线索了吗?
按照这个逆向思维,他又想是不是可以挖个地道,夜里挖到银行保险库里,趁着四下无人,用钥匙开一遍箱子·····
现实当中,夏吉祥拿着钥匙坐在客厅里,发了好一阵呆。
坐在他对面的光子姐妹不禁担心起来,于是豚子挥着手在他面前摇晃,试图唤醒他的神志。
“别闹了!”
夏吉祥突然叫了一声,把豚子吓了一大跳,差点哭出声来。
夏吉祥却没功夫搭理小胖墩,他对着光子郑重行了一礼,宣告说:
“光子,我收回刚才说的话,你是一个忠诚的妻子,我会好好照顾你和孩子,好好照顾津川家的,我先走了!”
说完他就揣上钥匙,急匆匆的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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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半小时后,夏吉祥来到法租界巨籁达路同福里。
在一间石库门里弄里,他敲开一户独门独栋的人家。
开门的是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她留着一头短发,小腹微微隆起,
这个高个女人正是女特工顺姬,这时已有三个月身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