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小的出租屋内,只有卫生间里开了一盏灯。
昏暗的灯光透出卫生间的门,隐约可见夏吉祥待在床上拥被而坐,并没有多余动作。
他的手枪藏在被子下面,对准了卫生间。
一个满脸胡子的汉子挟持金素贞走出洗手间,他用右臂箍住金素贞脖颈,身体半躬,隐在金素贞身后,他左手持短刀,抵在女人前胸心口上,嘴里低喝:
“放下武器,站起来!老子要钱不要命,不要逼我杀女人!”
嘎达一下轻响,这是手枪上膛声,声音来自金素贞身后。
夏吉祥面色平静,他赤着上身,左手将棉被提到胸口,让对手看不到他右手动作,双眼微眯,露出一丝冷厉。
他没有被言语迷惑,此人能隐匿在卫生间未被他察觉,绝对是职业特工,其目的不言而喻。
“嗖!”
“噗嗤!”
汉子突然掷出短刀,夏吉祥一提棉被,短刀贯在被子上,发出闷响,没有造成伤害。
与此同时,汉子擎起手枪,抵在金素贞耳后,大叫一声:
“扔枪!快点!否则我立即打死她!”
男子吼声如同行动信号,街道随即传来脚步声,有人快步迫近门口!
“呯呯!砰砰!”
枪声骤然响起,开枪的却只有夏吉祥。
他当先两枪,射向了金素贞!
金素贞小腹腿上各中一枪,疼得缩身低头,一个趔趄,蹲在了地上。
接下来两枪,都打在汉子头和脸上,那汉子表情惊愕,仰面栽倒在地。
他至死也没料到,夏吉祥会抢先对女人下手,而且对女人受伤的反应判断精准,让自己失去遮护。
这时哐啷哐啷两声,一男子破门闯入,另一人撞破窗户,跃进屋内。
然而枪声几乎同时响起,‘噹噹’两响,两位闯入者立足未稳,全部头部中弹,倒地不起。
“噗嗤,噗嗤噗嗤···”
夏吉祥一边更换手枪弹匣,一面手持匕首近前补刀,将地上三人都扎了个透心凉,这才俯身撩开金素贞衣服,查看她身上和腿上两处伤势,低声抚慰说:
“没关系的阿贞,快拿手摁住,我找布条给你包扎止血!我特意打偏的,子弹没伤到筋骨和肠子,一会就送你去医院。”
金素贞满手是血,满头是汗,表情哀怨的发问:
“吉···吉祥,没必要开枪啊,放他走就是了,他们偷东西的无意伤人,先头说了要钱不要命么?”
“别傻了,那是障眼法,骗人的把戏,”夏吉祥摇了摇头,表情沉郁:
“不要被言语蒙骗了,他们提前潜伏在屋里,不是为了劫财,而是专为杀我而来,刚才我要不抢先开枪,稍一犹豫,就会被乱枪打死在床上。”
“哎呀,杀你的人个个有枪,你现在岂不是很危险?”
金素贞表情惊恐,望着夏吉祥急切的问:“那···那现在怎么办啊,吉祥?要不你先在家躲躲,等天亮再说?”
夏吉祥这时从尸身上撕下块布条,将金素贞的伤腿包扎起来,嘴里答道:
“躲不得,我得赶紧送你去医院,伤口感染就麻烦了···你先摁着肚子止血,我杀个倒卷帘,干掉剩下的。”
金素贞看他面色冷硬,张了张嘴,没再继续劝说。
夏吉祥迅速套上一个杀手的外套,戴上毡帽,又捜检了死者身上两把手枪,检查了一下弹药,一支端在手里,一支掖在后腰上,低声嘱咐说:
“你待在床下不要作声,用床单捂住伤口止血···他们应该有人手在外面接应,我出去解决他们,顺便给你叫辆救护车。”
金素贞欲言又止,不敢多说:“吉祥···你要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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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左邻右舍听到枪声,纷纷有了响动,有的人家打开了灯,随即连忙熄灭,没有人探头探脑,更别说出门探查。
夏吉祥跨出房门,压低毡帽贴着墙根快走,刚到街角,阴影里转出一人,还没开口,夏吉祥噹噹两枪,一枪前额,一枪胸口,当即打死来人。
半夜站在街角,多半是杀手同伙,即使可能错杀,也得毫不犹豫开枪。
被杀者倒地同时,街角阴影里发出一声女人惊叫。
“还有女同伙?”
夏吉祥毫不犹豫,冲前几步拧住女人胳膊,发觉对方没有武器,便反扣肩头将她拖了出来,那女人疼得不停尖叫:
“哎哟喂!吾勿是坏人,吾是陈阿婆个侄女!吾刚刚下班回来,拨坏人劫持啦!”
夏吉祥仔细一看,见是一个年轻女子,烫着披肩波浪卷发,内穿旗袍,外罩棉衣,标准的夜场女郎打扮,身材凹凸有致,没有隐藏凶器。
夏吉祥放松了手脚,皱着眉头问:“嗯?房东陈阿婆么,你是她侄女···叫什么雅丽?”
“是额是额,吾是吴雅丽,吓煞吾了,侬是吾姑婆房客伐,侬哪能有枪?”吴雅丽惊魂未定,就开始絮絮叨叨:
“先生,侬是公家人伐?刚刚吾拉一部黄包车,搿人就一记头从弄堂里向窜出来······”
下一刻吴雅丽被松开了,夏吉祥无心跟她纠缠,摆了摆手打发说:
“嗯,我是市政厅的调查员,刚才遭遇了杀手,你赶紧回家吧,我太太受了枪伤,要打电话叫救护车,还要报警。”
“哦,晓得了,吾迭就走!”
吴雅丽说完不用催促,撒丫子就往家跑,小皮鞋跑得咯咯哒哒的。
夏吉祥俯身搜了死者尸身,搜出一把转轮手枪,一个皮质钱夹。
当时黑白两道都喜欢使用M1892 型点三八,优点是简单可靠,不卡壳,这种枪还因为民间大量进口,很难查清来源,可谓暗杀利器。
死者钱夹里,有一沓法币,还有几张小额外币,与屋里死者不同,这个外围接应的家伙还有一张工作证,证明他是沪市银行职员。
众所周知,当时国军败退之后,沪市有好几家中资银行,因为营业地点在租界而幸存下来,银行所属的那些房产被国府征用,就成了山城各机关的办事处及安全屋。
很多国军特工依托银行职员身份进出租界,铲除汉奸,刺探情报,展开各种特务活动。
因此,夏吉祥在尸首上搜到银行工作证,就可以确定这些人是中统特工,清楚自己已经上了黑名单,怪不得一系列暗杀接踵而至。
“特么的!老子一直锄奸杀贼,什么时候成了汉奸了?”
夏吉祥一阵郁闷;冤屈,愤怒,不甘,各种情绪纷至沓来,很快被他压抑下去。
团灭了刺杀小组,当务之急要拨打医院电话,让急救车接走金素贞。
夏吉祥冷静着警戒着四周,向电话亭方向走去,同时开始思索接下来的所要采取的措施:
因为南巷地处淮西路,所以归租界巡捕房管辖,今晚发生了枪击命案,很快就有租界巡捕出警,这时他就面临一个两难选择;
如今他有两个工作证,一个是南满铁路经济科的调查员,隶属派遣军特务部,妥妥的汉奸身份,另一个是市政厅经济科科员,属于伪政府公务员。
如果今晚之事发生在虹口区,属于日本警备队管辖,那么他有功无过,肯定不会受到羁押和刁难。
问题是这里是公共租界,治安归巡捕房管辖,公务员身份没有配枪权利,他受袭持枪反杀四名杀手,却无法解释自己的手枪来源。
租界内非法持枪是严重犯罪,况且他反杀击毙四名杀手,肯定不是普通人,身世来由不说清楚,租界巡捕房不会善罢甘休。
如果他亮出日方特工身份,租界巡捕房不敢得罪日军,大概率会把他移交给日租界处置,而他的特务身份一旦公开,就破坏了日本人让他接近宫远航的计划。
日本情报机关向来严酷,如果任务失败,日本人不会容忍无能的走狗。
很可能出了巡捕房,内田川次郎就一声令下,宪兵队直接把他拉到刑场上,干脆赏他几颗花生米。
夏吉祥不想死的不明不白,他权衡利弊,决定隐藏特工身份,赶紧采取措施,应对巡捕房的逮捕和盘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