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女人怎么会是这个样子,王二毛居然看走了眼。
要想成为一名合格的青山弟子,有着严格到近乎苛刻的过程。
三年练胆,三年学艺,三年识人,还有最后一年练配合。前后十年,练的就是胆、艺、识、转,这四个字,不知淘汰了多少人。
千面子常说王二毛眼毒,指的便是识人。
任何人只要从他眼前一走一过,就能大致推断出这人的性格,从事的职业,经济的状况。在人群中扫上一眼,便能大致判断出谁跟谁是什么关系,出门是要办什么事。
这种能力自然是要强加练习,但天赋却是更为重要。
王二毛自信在出师以后,还没怎么失误过,但今天看来,这份自信是要打上个折扣了。
那天见到这女人时,她正准备跨上一辆黄包车。
优越的家境,良好的教育,优雅的气质,与陌生人的距离感,活脱脱便是一只小绵羊。现在再看她仰起头来灌水的劲头,顿时觉得哪儿哪儿都不对了。
“看我做啥?东西呢?”
遇上这种人,王二毛便只有一招,那就是无话可说。他默默地拿出金表,放在桌上。
这女人拿起金表,仔细看了看。
“我没动过,可能是里面的弹簧松了,要去找家钟表店校一下。”
王二毛有点心虚,不得不稍作解释。
“没关系,就是这样。”
那女人似乎很满意,将金表装进手包,然后居然坐下了,笑道:“侬是哪能做到的?我拿着手包上车,也就是一眨眼睛的功夫。”
居然还聊上了?
王二毛不明白,为什么她们的人死了,她居然一点都不难过。
“侬现在好像应该有很多事体要做,我受人之托,事情办完,也该走了。”
王二毛说着就准备起身,不料却被这女人一把拉住,手上的劲似乎还挺大。
“不急,该办的事情总会有辰光办成。我今天主要是来跟侬认识一下。王二毛,侬好,我叫臧洪霞。”
连自己的名字都已经知道了!
王二毛有种被卖了的感觉,师父这是怎么了?青山门里的规矩呢?
那还装什么!
王二毛索性倒了一杯茶,听听她要说什么。
“我今年二十五,比侬大六岁,凤阳人。”
怎么,这是要相亲?
“去年来上海结的婚,现在是商务印书馆顾馆长的三姨太。”
那还好。
“我是镰刀斧头。”
懂的。
臧洪霞说到这里,便拿起水壶又续了杯白水,端在手上拿眼瞄着他。
王二毛一愣。
“没了?”
“没了,今天想跟侬讲的,就这些。”
王二毛不知道现在是该走该留,他也有一肚子的疑问,但他知道,搭上这帮人并不是什么好事情。
镰刀斧头,青天白日,而自己只是个普通的小老百姓,这个世界对他而言,终究是灰色的。
他忽然想起了小菊豆,今天没雨,但他好想再去一趟。
臧洪霞见他闷声不响,不禁又是一笑,“阿拉现在就算认得了,以后在街上遇见,侬可以假装不睬我,但我,总会跟侬点头。”
说着,起身便要走出门去。
王二毛实在有些忍不住,忙回头问道:“为啥要告诉我这些?”
臧洪霞停转身,旗袍的裙角随风一摆,笑道:“因为杜老板说,让侬认得我就行了。”
杜老板?师父?
师父现在的大名叫做杜青山,只是,这是什么意思?
王二毛茫然地看着臧洪霞走出茶馆,混入来往的人群里,消失不见。
事情办完,心却乱了。
王二毛双手插兜在街上闲逛,有点失魂落魄的感觉。
青山门里的规矩,只要出过手,当天便要散福。这种规矩,在现下的上海那是太容易完成了。路边全是衣衫褴褛的乞丐,老的、小的、男的、女的,当然还有些拉帮结派的恶丐。
他特意找了几个老人扎堆的地方,放下些铜板便抽身溜走,至于那些老人会不会被抢,那就眼不见为净了。
逛来逛去,太阳已经西下,信步向前,又到了梧桐如盖的思南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