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的时间，我身上的伤好了个七七八八。
左手手背上的一个疤痕，是再也没办法去掉的。
即便是做了皮肤疤痕修复，也很难可以修复到原本的模样。
好在没有伤到手部的神经。
不然以后想要手稳，怕是很难。
强子接我回到了四方阁。
这么长时间没有回来。
整个四方阁倒是被海岚打理得井井有条。
强子粗摸估计了一下。
四方阁一个月带来的利润，大概能够几十万。
稳定在这个数字，可以养活所有钉子兄弟以及我们三个。
比不上聚宝阁家大业大。
但至少小康安稳完全没有问题。
走进四方阁。
海岚早就已经在茶桌边上做好了准备。
一壶冒着青烟的肉桂在等着我。
茶香似有龙眼在空气中弥漫自身的气味。
入鼻让人飘飘欲仙。
我端起一杯茶，一饮而尽。
在医院这么多天，没有机会好好喝茶。
今天我打算大快朵颐。
本来打算继续给自己倒茶。
门口跨进了一道身影。
是老熟人。
许飞。
我看到他的时候，他正探着脑袋向四方阁里面打量。
这副模样，应该来四方阁次数已经不少了。
“强子，把客人请过来。”
我洗了一个新茶杯。
强子大大咧咧走到了许飞的面前。
许飞被强子吓了一跳，好在都是老熟人，他不用多说，直接跟在强子的身后，到了茶桌前。
我给他倒了杯茶，示意他坐。
许飞没有坐下，而是站着看我。
“有什么事你就说，我脸上没长花。”
我微微一笑。
许飞是个痴情儿。
为了李一一，吃了不少苦。
而李一一又是一个感恩戴德的儿媳妇。
为了给婆婆报仇，甘心情愿拿自己做代价。
这一家人，并不出奇。
他们和我的世界，很遥远。
但就算是平凡，也让他们活出了不凡的姿态。
“君爷，我爸相见您一面。”
许飞微微咬着嘴唇。
我听着他的话语里有轻微的哽咽。
我心里有个不太好的预感。
“强子开车！”
我交代了一声，强子立马走出了四方阁。
强子的车技很熟练。
来到省会没多长时间，路早就摸熟。
我和许飞坐在后座。
一路上许飞不言不语，脸上尽是一片自责与纠结。
“开快点。”
我拍了拍强子的驾驶位后背。
强子默不作声，加快了速度。
三街八巷依旧是那一番景色。
白天没有什么人影，到了下午，就开始热闹。
我再一次来到了那个熟悉的小院木门前。
这里和之前如出一辙。
只不过没有了当时打斗的凶险。
许飞打开门，径直走了进去。
我和强子跟在许飞的身后，通过了大厅。
大厅里的陈设和之前没有什么两样。
唯独不一样的。
是大妈的照片不见了。
我心里的某种预感，在这个时候到了最强烈的程度。
许飞带着我和强子走到了主卧。
打开门。
我看到了一张床榻，边上是一个吸氧机。
老许面容憔悴，整个人只有皮包骨头。
李一一在一边照顾，手里还拿着毛巾，擦拭老许流出嘴角的口水。
动作轻柔，没有半点不耐烦。
甚至我感觉，哪怕现在来了地震，也不能打断李一一手里轻柔的动作。
大妈的照片就在老许的右手边。
干净整洁，还有一丝微笑。
老许的胸膛宛如抽风机，起伏很大。
只是呼吸的幅度匹配不上他身体的频率。
这是肺痨到了极为严重的程度。
弥留之际。
回天乏术。
“需要多少手术费？”
我轻轻开口。
许飞的身子一动不动，最后只是微微摇头。
“没用的君爷，医院在一周前就告诉我们把我爸接回来，手术和钱已经起不了任何作用了。”
许飞自责的气息更浓，席卷了他的全身。
这种情绪的蔓延，让刚刚站直身子的李一一，忍不住擦拭自己的眼角。
“老许！”
我深吸口气。
至少没有任何的悲伤。
声音稍大，让整个房间都有些热闹起来。
眼神迷离，眼白多过瞳孔的老许，睁开了眼。
他很虚弱。
但在嘴角依旧有费力拉扯起了一抹不甘于命运的幅度。
那是一个并不好看的微笑。
但和老许身边的大妈，却如出一辙。
“来了？”
“来了。”
老许的声音很小，隔着呼吸机，听得并不清晰。
我走到了床边，在床沿坐了下来。
许飞的眼里已经蓄满了眼泪。
李一一的脸，早已遍地泪痕。
他们很遗憾。
在父亲还在的年头里，去找胡子报仇。
这个世界上最大的悲哀，从来就不是大仇未报。
而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比起这个悲哀，最大的遗憾。
是子欲养而亲不待。
老许抓住了我的手掌。
另一只手磨砂着大妈的遗像。
宛如他们老伴两个人正在手牵手，通过老许，我们三个在这个时候连接在了一起。
“他们都回来了，小君，辛苦你了。”
老许有些难以聚焦的双眼，看了一眼许飞和李一一。
确定他们都在。
才安心转向了我。
“我和老太婆就想着一定要和你说声谢谢。”
“其实报不报仇无所谓，孩子们回来就好，做父母的，就这点心愿。”
“他们不回来，我也就开始做了傻事，现在好了，一切都好了……”
老许走了。
很安详。
最后的声音停留在了好了两个字。
再无下文。
也许他还想要说些什么，但把这些全部都带到了另一个地方。
没有其他人打扰的地方，可以好好的和大妈去述说。
为人数十载。
我见过死亡。
只是没有像这样见到过这种无憾的死亡。
老许的脸，和大妈的遗像贴在了一起。
也许是巧合。
也许是命中注定。
无力的脑袋，像是被某种注定的缘分牵引。
他靠在了大妈的遗像上。
嘴角带着一抹微笑。
许飞和李一一早已哭成泪人。
许飞一巴掌一巴掌甩在了自己的脸上，泣不成声，却无法挽回任何事。
李一一揪着自己的头发，跌坐在地上。
料理老许的后事，是他们所唯一能够为老许做的事情。
也是最后的一件事。
一个人的死亡。
有三个部分。
第一个部分，是属于他的生命消亡。
第二个部分，是关于所有认识他的人离开这个世界。
第三个部分，是关于他所有的信息和故事，再也没有在这个世界流传。
老许走了，但还在我们的记忆里。
他和大妈葬在了一起。
许飞和李一一亲手为他和大妈填的土。
这不是一个很美好的故事。
但老许，没了遗憾。
遗憾是留给活着的人的。
所以，许飞带着这份遗憾，会一直到尽头。
我也很遗憾。
老许还在的时候，我没能找他喝两杯。
我在墓前给他敬了杯酒。
祝他从此无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