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江月的脸上，看不到任何表情。
我猜是因为在江湖的大江里已经见过了无数风浪。
这点父慈子不孝的场面，已经没有办法让他的脸上掀起波澜。
“这种儿子你也要接着护？”
千江月瞥了一眼燕云。
轻蔑带着嘲讽。
他看不上任何软骨头。
尤其是这样的场面里，首先想要保住自己的软骨头。
连自己的亲爹都不顾。
又有什么好继续保的？
“他是我燕家唯一的独苗，老的可以随时消亡，唯一希望的，是自己的香火延续。”
燕青眼神里的失望被收起，缓慢转头。
他看着千江月。
“你没有孩子，所以不知道一个父亲会有什么样的胸怀。”
“我可以是呼风唤雨的燕子李三，但也有一份父亲的责任，今天所有的一切，我都认，老家伙，你放过他吧……”
我看着燕青。
他的话语并不长。
但是却让人无法不动容。
那是一个父亲的责任。
燕青的身子稍稍绷直，一只腿的他行动不便。
但仍是用尽了自己全身的力气。
剩下的右手死死抓着轮椅把手，让自己的身子挺立起来。
噗通！
脆响砸在地面。
整个房间仿佛都有了一阵回音。
燕青单手稳着自己的身子，对着千江月跪了下来。
低下的头颅，可以看得到他头顶花白的颜色。
纵横省会几十载的风云人物燕青。
在今天，为了他的儿子。
低下了从来不曾低下的头颅。
燕云捂着腿，看着燕青的身影。
上下嘴唇微微触碰，却没有半点话语说出口。
我看着他希冀的眼神。
竟然不是在关切燕青。
而是有着期待和渴望，在看着千江月，他依旧想要活命。
“在省会金主的面前，承认你自己的所作所为吧，不管是买家还是卖家，只要你做完这些事，我就放过他。”
千江月把烟斗重新燃上。
青烟从鼻间走过，宛如两道游龙，又像是一道叹息。
燕青抬起了头。
他脸上终是浮现了一抹微笑。
我不知道那笑容是在开心还是庆幸。
也许是在庆幸千江月答应了他的条件。
也许是在开心他最终还是为燕云尽到了责任。
燕云的腿被止了血。
燕青被保镖搀扶到了轮椅上。
“去做你该做的事情，在此之前，你儿子走不了。”
千江月淡淡一句话，把所有的局面都摊了开来。
燕青看了一眼燕云。
投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
留下了一个微笑。
两个保镖带着燕青离开了房间，走向了大堂。
他走得决然，只剩下一个背影。
大概这是最后见他的一面。
随之而来的，将会是他独自一人，面对省会顶尖金主的惊涛骇浪。
没有谁能够承担的住这样的局面。
燕青也一样，只有一个下场。
我深深吸了口气。
恢复了这么久时间，总算是能够勉强站起身子。
千江月就坐在最中心的茶桌边上。
小柔搀扶着我，慢慢走到了茶桌边上。
我不经意的一脚，踩在了一个硬物上。
“啊！”
惨叫的声音差点把我耳膜给震碎穿透。
我的身子差点蹦到一边。
燕云再一次抱着自己的腿，正在地面上打滚。
我现在已经没有体力了。
不然我一定会再补上一脚。
我实在是看不上这样的软脚虾。
“强子！上茶来！”
我呼喝了一声。
把手直接伸到了千江月的面前，一把抢过了千江月手里的烟杆。
吧嗒抽了一口。
旱烟凶猛。
我的身体早就已经不堪重负。
这一口旱烟，像是一拳闷在了我的胸口。
我想要咳嗽。
但是看着千江月，我终究是强撑着没有咳出来。
一口旱烟，在嘴里喉间，上不去下不来。
“想咳嗽就咳嗽，和我装什么呢？”
千江月瞥了我一眼。
我再也忍不住。
咳出声响，一口烟雾散乱挥洒，同时伴随的，还有一口鲜血。
吐出来之后，我感觉胸膛一片清澈通畅。
“一口烟，还能给你抽出血来了？”
千江月有些心疼他的烟斗。
我把烟斗抓在手里，避开了千江月伸出的手。
烟杆里面，藏着金眼。
那是一个传奇的象征，也是地位高崇的证明。
强子把茶盘托着进来的时候，还伴随着一壶冒着青烟的开水。
我没管大战之后的一片狼藉。
也没有去看大厅圆台上正在接受狂风暴雨的燕青。
而是在这和大厅一墙之隔的后院。
泡起了茶。
茶是上好的白茶。
在开水的冲泡下，有茶香回旋。
我仅仅冲了两个茶杯。
代表了这壶茶，只有我和千江月的份。
烟杆被我放在了手边。
千江月收回了自己的手。
我泡茶的动作很慢，每一下动作都会带来全身的伤痛。
强子想要帮忙，我瞪了他一眼。
他安安静静退到了身后。
茶好香聚。
汤稠底透。
我手掌对着千江月示意一个请。
他并没有端茶杯。
而是平静的看着我。
脸上的表情，平静淡然，没有丝毫愧疚。
我把茶杯放在了面前，手指在杯沿上慢慢磨砂。
“我请千爷喝茶，千爷该给我个解释吧？”
我慢慢端起了茶杯。
在鼻尖下一嗅。
白茶香醇，可称茶中君子。
这是我的含沙射影。
在告诉千江月，他喝着白茶，却在做着黑心的事。
千江月突然笑了。
那笑容并非慈祥，而是带着玩味。
我再怎么样摆出一副龙门阵的模样，也不可能奈何得了他。
但是我依旧敢这么干。
我的命，从来都没有打算交到任何人的手上。
但千江月，却屡次触犯了我的底线。
他知道所有的一切，包括燕青的局。
陈磊是雀门的人，所以从彩烟开始接受燕青命令布局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
而我，是唯一一个被蒙在鼓里的人。
甚至在这样的一场博弈里，差点丢了自己的命。
这种事，我不会有任何的妥协。
我才是这个团队的金眼。
而我却被我的银眼给设了局。
成为了局里的活饵。
成功帮助千江月把所有的大鱼都钓了出来。
我认真的盯着他，没有转动半分眼神。
“你觉得你现在问我，我回答了以后你撑得住后果么？”
千江月伸出手掌，放在了茶杯上。
“撑不撑得住，要看千爷是怎么打算的，至少我不会愿意接下来走的路，后边随时有一把刀子在。”
“小子，终究你是够胆，所以你比地上那个家伙强。”
“千爷别着急捧我，我要一个解释。”
“解释就是利益，一个安稳的古玩街，不够，我要让整个省会知道，千江月回来了。”
千江月端起了茶杯，一饮而尽。
空杯磕在茶盘上，发出一声轻响。
他意气风发，带着豪气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