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乡大院里,建国没有去骑那辆自行车,也许是门口的牌子上写着出入慢行的牌子让建国有着几分的忌惮。看着建国推着老旧的自行车缓缓前行。他的身影被初升的太阳拉得长长的,显得孤独而又凄凉。破旧不堪的衣物上还有不少大块的干瘪淤泥,这是挖莲藕留下的印记,仿佛在诉说着这位泥腿子农民无尽的故事。临近出门,建国用力踩踏脚踏板,那锈迹斑斑的链条发出一阵嘎吱嘎吱的声音,像是在与世界抗议着它的存在。
建国的背影显得有些佝偻,这是被生活的重担压弯了腰。他的头发凌乱,胡须蓬松,看上去已经有好几天没有打理。
看着建国落寞的背景,一丝无力和局促的感觉涌上心来,自己身为乡长,已经算是父老乡亲眼中的大官,但就是这一个大官,也被这规则压得喘不过气来,我在心里问自己,难道只有一味地妥协和退让吗?想着想着,就给李叔打了电话,道:“李叔,我是朝阳啊,李叔,上次我托您打听的事,您关注了没有?就是我同学刘建国,在刘家店羊被偷了的事。”
李叔犹豫了会,并未回答这个问题,道:“这样吧,你也别走什么招工流程了,高粱红酒厂已经被确定为县级重点保护单位,按照政策,要成立保卫部门,负责高粱红酒厂的安全保卫工作,有县经济警察大队直接领导,这个那要招两个人,待遇那是按照正式职工的待遇来。你让你同学去找老卫,让老卫找经济警察大队的大队长办面试,高中学历问题不大。丑话说前头啊,要先经过这次考核,入了职,下一步干得好,可以参加转警考试”。
高粱红酒厂啥时候成了县重点保护单位?李叔,我咋不知道?
咋,这事你邓大爷没给你汇报?
哎哎哎,李叔,你这话吓得我都不敢回家了。
李叔笑道,我马上会安排下去,快去办吧,正好新到了一批服装,我让后勤部门给他留一套。等到过了年培训完就正式上岗。
有没有在县城买集资房的资格?
李叔道:“这事现在都没人买,你要买,我给你找几个名额”。
李叔,买买买!要买!
李叔笑道,这么大的事,你小子不回家商量一下啊,你回家问一问晓阳,要买就帮我们又分担了一个名额。
哎哎哎,马上马上。谢谢李叔,谢谢亲叔。
放下电话,我就去了大集上,大集上人挤人,好不容易找到了建国,走,快跟我走。
建国起身,看着一地的莲藕,道:“朝阳,这还没卖完那?”
打包,送到乡大院去。今天食堂吃藕!
啊,这么多,你们吃得完?
哎,这你就不管了。说着俩人三两下收拾了摊子,放到了院子里,安排芳芳发藕,就去了派出所。
老卫上下打量着刘建国,道:“朝阳啊,你还是带着这位同志买身衣服,理理发,老李说了,一切按程序办,我知道这事,竞争挺大的,你咋说也看上去像那么回事”。
建国皮肤黝黑,但是这一刻,脸还是红了。我跟建国说的,要给他找媳妇。临近过年,大集上衣服很好买,但理发是要排队的。给建国买了身时下流行的蓝色外套,带到了理发店,又理了发,刮了胡子。人靠衣裳马靠鞍,这一打扮,建国多多少少有了些领导干部的模样。
又送到老卫那里,老卫这才点了点头,笑道,刘建国是吧,你可要好好谢谢你同学朝阳乡长了,经济警察大队,领的是两份工资,公安局发一份,企业发一份。
建国扭头看着我道:朝阳,这是什么意思?经济警察大队?
哎,朝阳,你没给建国同志说啊?
我说道:“卫所长啊,李叔说了按程序办,要面谈考核,这事还没成,要去了才知道,所以我这还没说。”
卫所长道:“副县长、公安局长都打了招呼,这不就是去走个程序,我给经警大队联系了,他们说警服都准备好了”。
老卫亲自带着建国,就去了公安局,看着建国无处安放的双手和局促不安的神情,我心里倒多少有了些安慰。
下午的时候,建国回来了,抱着一大包的衣服。我看着建国穿着警服,很是神气。
呀,衣服都换上了?
卫所长,卫所长不让脱。
我上下打量了一番,道:“建国啊,这次还算不上正式的公安,只能算是企业的保卫干事,不过好好干下一步是有机会参加转警考试的。”
建国忙从兜里掏出了烟,手忙脚乱地抽出了一支,递给了我,有模有样地给我点了火。
建国道:“朝阳啊,这次去领导说了,喊我明天就先来派出所上班,等到酒厂的保卫科正式成立之后就到酒厂去。卫所长还说,派出所也会给我留张桌子”。
能够看得出来,建国的眼神之中抑制不住兴奋和激动。早上还是一个卖莲藕的小贩,下午的时候就成了一名非正式的经济警察,而且有机会参加转正考试,这对一个农家汉子来讲,无异于是范进中举了。
我拍了拍建国的衣服,道:“建国,我的经历和你很相似,咱咋说也是端上了公家的饭碗,咱为人一定要低调,不能穿了这身衣裳,就觉得自己高人一等”。
建国脱去了这套崭新的制服,换上了干活的粗布衣裳。看着建国的变化,我心里无限感慨,难道自己现在已经有了这么大的能力,一句话,就让一个人端上了铁饭碗。也不再追究建国丢羊的事,更不去在乎建国的面和油,毕竟现在的建国,已经不是昨天的建国。
一天的工作又忙完了,到了家,阿姨和晓阳已经在等我,县里明天要开全县干部党风廉政建设会,这种大会之前,议题比较多,有很多事情要和班子里的常委们沟通,邓叔叔也就没有办法回家吃饭。
饭桌子上,自然就说起了建国的事,阿姨十分意外,送到了手上的慰问品都能被收回去,这事太过荒唐。
晓阳道:“妈,你觉得村干部收了慰问品荒唐,那你说转正的事被顶岗是不是更荒唐”。
阿姨道:“这种事情啊古来有之,只要查处了都会处以重罪,没想到啊,有些人的胆子这么大。特别是以前都穷,干部群众其实都差不多,也就是谁比谁多吃几口饭的问题。但现在这个时代啊,是比以前发展和进步了一些,一些人是尝到了权力和金钱的好处,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我们会过穷日子,但是这好日子和富日子,大家都没有经验,有些人啊就迷失了自我,这个问题我看是个大问题,说不定以后会有很多干部栽在这个方面”。又语重心长地嘱咐道:“你们现在都是一把手,你们的官越大我就越怕啊”。
晓阳看着我道:“妈,你怕是,我们谁出了问题,你就把谁给弄进去”。
阿姨点了点头,慢条斯理地道:“出了问题是该进去,但是这给地方和群众造成的后果,并不是进去一个人两个人就可以弥补的。所以啊,你们要记住,干什么事都要出于公心,要问心无愧。”
晓阳道:“朝阳啊,你可得注意啊,你看你一个电话,你同学就穿上了警服”。
阿姨道:“老李这个人我知道,做事是讲原则的,我看他答应朝阳,不是简单的是朝阳同学的问题。应该还有特殊的原因。但是啊,从这个事情上你们也要总结,曾经帮助过你的人,比你曾经帮助过的人更可靠。朝阳要给你同学说清楚,自己不努力,认识谁也没用,别人想拉一把,都无处下手。”
而在县教育局家属院,教育局局长朱家春的电话是一个接一个,从县监察局到县纪委,从地区纪委到地区监察局,大家不是说自己忙,就是说待会回过来。就连平日里和自己称兄道弟的教育局局长,一听说请托之事,都以正在开会为理由挂了电话。
教育局的人事科长又被带走调查,教育局副局长、办公室主任白勇生看着朱家春落寞的眼神,已经深感大祸临头大事不妙。
朱家春的老婆和教育局人事科科长的老婆在旁边哭哭啼啼,让朱家春无比心烦,拍了桌子,骂道:“哭哭哭,他妈的收钱的时候你们怎么不哭着别让收,这个时候就是哭出天来有个屁用,我看就是他妈枪毙也是你们娘儿们闹的,都滚出去”。
朱家春为人向来霸道,长期当领导干部又很有威严,此时失态发了脾气,俩人吓得也停止了哭声。
白勇生道:“也不知道蔡科长能不能顶得住”。
别人不愿意帮忙,但还是给说了实话,老蔡全招了,还不如个娘们。这他妈的男的全是他妈甫志高!
这个时候,电话响了起来,几人相互看了一眼,王满江又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话,寂静的夜晚,电话的声音十分刺耳,似乎整个教育局的家属院的人都竖起了耳朵,在等这个电话。
喂?我是朱家春!
家春啊,还没有休息嘛,没打扰吧。
朱家春做了一个嘘的手势,道:“领导啊,您还没休息,我怎么敢休息啊”。
哈哈哈,家春啊,我呀睡不着,想起了一首诗,很有韵味啊,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这句诗啊,我有一句没读懂啊,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你懂不懂啊?
朱家春小声重复了几遍,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带着一丝悲凉道:“领导我懂了,我会顾全大局”。
哦,顾全大局,这句说得好啊,有了大局才有小局嘛,放心,家春同志,同志们会照顾全局的。
说着,就挂断了电话。
朱家春看了一眼媳妇,意味深长地道:“去,给我包点饺子”。
饺子,深更半夜地吃什么饺子?
朱家春叹了口气道:今晚不吃,说不定这辈子就吃不上了。又拍了拍白勇生的肩膀道:“以后,我这个家就托付给你了”。
此话一出,两位妇女的声音,又大声地哭了起来!
第二天一早,县里召开全县党风廉政建设工作会,这会本来就比较严肃,参会的都是各乡镇、局委办和县里企事业单位的党政一把手,县政府会议室坐得满满当当。和以往的会议不同,大家都是成群地抽烟聊天,今天的会议,气氛比较诡异,没有人在外面扎堆,大家老早地都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翻看着会议资料。
九点半,县党政领导班子集体入场,邓牧为郑红旗都是一脸的严肃!昨天晚上,纪委书记施伟强已经向县委常委会通报了初步核查的结果,县教育局局长朱家春涉嫌在教师转正考试中,存在严重的违法乱纪行为。
县纪委书记郑红旗主持会议,道:“同志们,现在开会,会议开始前,由县纪委副书记、县监察局局长蒋宇鹰同志宣布一项工作”。
蒋宇鹰从会议室门口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七八个年轻的精神小伙。蒋宇鹰稳步走向了主席台的发言席,打开了手中的材料,道:“根据调查,县教育局局长朱家春同志涉嫌违纪违法,经县委常委会批准,朱家春同志停职配合调查。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