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句话说得很不客气,甚至算是在提醒许仙林。
我们两人之间,没有温情脉脉,为我好劝我这种话,也就不要再说了。
没想到昔年那个说把人沉进乌江,就沉进乌江,在当年的我看来称之为枭雄也不为过的许仙林,竟然只是笑笑。
“世上哪有那么多爱恨情仇,无非都是利益二字在作怪。”
“你还在江湖,在那个野蛮的利益场,所以对我抱着敌意。”
“我不一样,早已经跳出那个凶狠野蛮的江湖,就连你留给我的云霄烟那门生意,都已经交给侄儿子在打理。”
“我现在就完全是个老头子,看着这家酒楼。”
“人一旦放下,没有执念之后,什么都不重要了。”
“或许这就是佛说的放下我执吧。”
顿了顿,许仙林脸上闪过一抹自嘲一样的笑容。
“特别是,这些年来死了太多人,敌人也好朋友也罢,都是故人。”
“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身边连几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到时候你就知道我今天为什么会劝你了。”
许仙林确实变了,变化很大。
不再是当年那个峥嵘的许老板。
反倒是语重心长,跟个讲经的老和尚一样。
我看向他手腕的佛珠,依旧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笑问道。
“你现在信佛?”
一旁的判官笑道,“许老板现在不一样了,每个月初一十五,酒楼都会停业,要去寺庙拜,还要在街上摆几桶稀饭泡菜,给人免费吃。”
我没有笑,反倒是脸色正经几分。
出现在南城一角的角色,没有一个简单。
原先我对许仙林的出现,抱着十分强大的戒心。
特别是他和判官这么熟悉,让我生出一抹淡淡的危机感。
赵三先生能忍,林家三兄弟的时候他能忍,留下了刘华父子,没有杀林家三兄弟,差点杀了我。
依旧是因为能忍,在市区要了许仙林一条手臂。
我担心许仙林和赵三先生一样,他要是真残废,让出自己的一切,我还不担心。
他没有残废,背后有叶海潮支持他,他依然愿意放手。
就不是一般人。
我做不到这种地步,局势再危急,我都在想着稳住,而不是放手。
许仙林平淡一笑,“人活到一定时候,心里要是没有信仰,也就没有支撑活下去的希望。”
我微微一笑,站起身来,没有继续留下去的意思。
“许老板,王大祥那时候劝过我一句话,我跟很多人转述过。”
“我的鞋你穿了不合脚,所以注定你走不了我走过的路,理解不了我所经历的江湖。”
“反过来也是一样,你理解不了我,自然我也理解不了你。”
我长出一口气,笑了笑。
“其他的暂且不论,有句话你说得很对,这世上的爱恨情仇,大多都是利益在作怪。”
“我们没有利益,所以以前的爱恨情仇也就一笔勾销。”
“好不容易上岸,就不要和我这种还在水里的人打交道了。”
“判官,走吧。”
判官有些失望,他本以为,我会对许仙林的出现和改变,很是意外。
会和如今判若两人的许仙林说很多话,很有感触。
但我是个尴尬的年纪,不像年轻时候情感丰富,多愁善感。
也不像大几十岁,接近老年时满心沧桑,欲欲无言。
我确实意外许仙林没有残疾,但也仅此而已。
他已经是个不重要的人。
跟我要做的事情没有关系,阻碍不了我,也帮不到我。
许仙林送我们到酒楼门口,没有跨下台阶,只是站在门前。
“罗平,十年,二十年你再看今天,我想你肯定会后悔,今天没有听进去我的话。”
“如今抽身,还来得及。”
我脚步一顿,没有转身,也没有说话,拉开车门上车。
判官唉了一声,“大哥,你不觉得许仙林现在很有意思吗。”
“以前多狠辣的一人啊,现在一天叨叨叨跟个老和尚一样。”
我单手撑着下巴,看着窗外。
“你怎么找到他的啊?”
安市在黔南州旁边,但也隔着几百公里,按理来说,判官和在这边窝着的许仙林没有交集才对。
判官摇摇头,“之前不是拉着一堆湘省老板来这边投资吗,有个老板在这边有点事,我帮他平事来过一样。”
“那天刚好是初一,许仙林在街上放粥,我当时都以为我看错了。”
判官一边开车,一边笑道,“老板,你说他是不是被那一枪打怕了。”
“自己拿不稳就拿不稳,居然还要我们放手,是不是挺搞笑的。”
我嗯了一声,没有再继续说许仙林这个人。
只是将目光从窗外收回来,“直接回南城吧。”
判官脸上的笑容一收,轻轻说了一个好字。
我和许仙林于云霄烟产生交集,最后我把云霄留给他,以此为句号。
从某些方面来说,南城出现过的角色中,他是唯一的胜利者。
六七死,梁博文死,王大祥死,连带罗阎良也被炸死在湘省。
连带徐林,我,赵三先生,皇太极等人,最后的结果都没有他好。
至于他说那句,十年,二十年再看,我会后悔。
这倒不尽然,谈不上后悔。
因为有些事情,必须要做。
三年多再回到南城,倒是真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已经没有人拿大哥大,传呼机。
在九八年,我还在蹲大牢时,粤省深城那边出现一种名为小灵通的东西。
在这九九年,已经大面积普及。
人与人之间的联系,变得十分简单。
南城有两家卖这种小灵通的店铺,都是刘华开的铺子。
有个笑话,说是一大哥弄了一批小灵通,在局子怎么收拾都没说出口,蹲了十年出来第一时间就是去挖这批小灵通出来。
还有就是,02年学小灵通维修专业,06年毕业小灵通被淘汰了。
这些虽然是后面撰写的玩笑话,但也由此可见,在当时,小灵通是个贵重玩意。
刘华这两个铺子,说是日进斗金也不为过。
我埋下王大祥骨灰时,曾说过要在南城把皇太极的脑袋割下来,让王大祥看着。
这件事一直是最重要的事,所有事情都可以为它让路。
所以,在我回南城的时候,刘宝带着皇叔,打点好市区的事情后,也回到南城。
判官跟我从黔南州过来。
两天之后的深夜,在外跑路三年的老林,带着几个人,悄悄回到南城。
除了坐牢的文闯,当年在南城的人全都回到南城。
所有的一切,应该有个像样的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