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年,农历腊月初八,市区小雪飘洒。
寒风胜刀。
徐林带着小曾,从一个会所门口出来时。
发现带着帽子,肩膀上挂着个尿素口袋的人对他笑。
活脱脱一个进城务工者的形象。
小曾本想挥手去驱赶这人,但身旁的徐林一把拉住他手臂。
“小曾,你先在里面等我。”
小曾虽然有些疑惑,但徐林发话了,他只能照做。
王大祥放下扛在肩膀上的尿素袋子,对着徐林笑了一下。
“徐老板认识我?”
徐林站在原地没有动,也没有开口说话。
片刻后,徐林才缓缓走过去,拉开车门坐进去。
没有关车门,示意王大祥也跟着进去。
王大祥把尿素袋子扔到前面,毫无顾忌的坐到这凌志车后座。
“哎呀,徐老板你这车,还是不如我那老凤凰。”
徐林和王大祥不熟,这是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见面。
他能够认出王大祥来,还是之前王大祥因为小关村杜天云那一次,来市区走动,远远看过一眼。
一个地方说大,那是圈子太散。
要是圈子紧密,再大的地方也就那么几个人。
“以前我也遇见过不少胆大包天的人,但你这样挂着号不往外地跑,反而留在市区,出来冒头还真是一般人有的胆子。”
王大祥轻轻一笑。
“一般人也走不到我这种地步,我这辈子啊,只能算二般人。”
徐林轻轻皱眉,没有继续和王大祥说这些废话。
废话有两句做开口白就好了。
徐林直接问道,“我们之间并没有交际,你来找我做什么?”
“你要是想跑,看在罗平的面子上,我可以给你安排一条路走,给你换个身份在外地落户都行。”
“但你要想还在这边做什么事情,那就免开尊口。你惹的事太大,我们没有交情,犯不上为你惹上一身骚。”
王大祥懒懒的在车里伸了一个腰,“我要是想走,早就走了。”
“今天上午半路上了罗平手下,那个叫林宏伟的车,已经和罗平见过最后一面了。”
徐林有些吃惊,“最后一面。”
王大祥肯定的点点头,“对,最后一面。”
“我不会被抓,更不会被站到公审大会上去受审。”
“因为我不服,这个社会,这个政府,我不服他们审我。”
几句话间,徐林对身旁这个,如同一个老农民一样的男人,起了深厚的兴趣。
“徐老板,人都说命由己造,但我认为我的命,半点没有由过我自己。”
“真的,我认为我最不该走到今天这步。
要是晚生几十年,现在喊的这些口号都实现了,我肯定是个好人。或者早生几十年,我上山去拉队伍打鬼子,去杀土匪,或者被鬼子杀,被土匪杀,说不定还能留下个碑文。”
“但我命是真的不好,生在这个卵操的时代,一件件事,一步逼一步,我走到了今天。”
徐林嘴角浮现一抹轻笑,半是玩笑,半是嘲弄的说道。
“每个失败的人,都把自身能力的不足,归咎于是时代问题。”
“你说说,什么事情逼你了。”
王大祥并没有因为徐林未能与自己共情,感到愤怒。
他双手交叉在脑后做枕头,靠在车后座。
“算咯,徐老板,这些事罗平都不知道,怎么能让你知道呢。”
“我来是给你做个交易。”
徐林不为所动,“你现在还有什么拿来做筹码,和我做交易?”
“你总不能无耻到,因为坐在我车上,我不答应你的交易,你就要杀我来威胁我吧。”
王大祥哈哈一笑。
笑过之后,脸色突然变得正经起来。
盯着徐林的眼睛,“徐老板,我真要杀你,你哼都哼不出一声来。”
“你看,我连你几点从这会所出来都知道,我要是站门边给你一枪,能怎么样啊?”
徐林心中有些不舒服。
这一年南城出现了两个杀疯的人,王大祥,王天天。
对他们来说,人命过手,跟吃碗粉没有区别。
多一个,少一个,没有太大区别。
所以王大祥这说的是实话,他真要杀徐林,大概率没有防备的徐林哼都哼不出来。
徐林不是个喜欢做口舌之争的人。
只是冷冷哼了一声,“听罗平说,你只是在市区有朋友,看样子你这些朋友也不简单啊。”
“呵呵,不过是些和我一样的老东西罢了。”王大祥改掉抽旱烟的习惯,揉了揉自己鼻子。
继续说道,“徐老板,谈正事吧。”
徐林双眼一眯,“说。”
腊八是个节,此时又是晚上,街上没有多少行人。
徐林开的这市区头一家,在当时按摩洗浴综打牌综合消遣所,如今被称之为会所的场子,也开始关门。
王大祥左右看了看后,确定街上没什么人,才将车窗拉下。
伸出头吐出一口白气。
“我放心不下罗平,我替你杀了罗阎良,你帮我照看一下他。”
一直微微眯眼,装作一脸困意的徐林,忽的睁开眼。
他认认真真上下打量王大祥。
“这种关口,你找上我,就是说这件事?”
徐林当时的原话是,在王大祥那种皱纹沟壑遍布,写满人生沧桑的脸上,出现一抹不好意思的笑意。
“是啊。”
“罗平太年轻了。”
“他现在因为什么躺在医院,徐老板你也应该知道吧。这次是运气好,恰到好处给他这么一个机会,运气更好在他没死。”
“下次肯定就不一样了,我担心他因为太年轻,把运气认为是自己脑子得行,算得精明,次次都敢这样搞。”
“那他怕是活不到我这岁数。”
徐林定定的看着王大祥,这一注视,就是许久。
“王大祥,你个活畜生是真的害人啊,怪不得手下兄弟都死绝了。”
“要不是我知道,你先前见过罗平最后一面,又是单独找的我,我真的都以为你是借着我手把话传给罗平了。”
王大祥听明白了徐林话中的意思。
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徐老板,我要是有你想的这么龌龊。”
“我就走不到这个地步,早就来市区和许仙林打擂台了。”
徐林点点头,“我信。”
“但真那样,也就没人愿意前仆后继去拼命,去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