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三先生把枪拍到桌子上的时候。
我意识到他今天是真要搞事。
害怕这种情绪,多次后就没有那么敏感了。
最近要杀我的人和次数太多了,他把枪拍出来的时候,我没感觉到有多怕。
“呵呵,你弄死我,你能活啊?”
“我不觉得我命金贵些,你愿意和我一起死,我认。”
“来嘛,朝脑门心打。”
赵三先生手盖在枪上,身子缓缓向后躺,靠在椅子背上。
他脸上露出一抹疲惫。
“我当然不会杀你,所以我约在刘华这里。”
我听明白了。
“呵呵,刘华是猪头三啊,你喊他杀我就杀我?”
“我是个蚂蚁子还是个小鸡仔啊,说捏死就捏死,一点事都没有?”
刘华先前和赵三先生之间的交谈,很客气。
彼此都很客气。
要是关系真好的两个人,不会客气。
客气往往意味着生疏。
赵三先生说刘华能为他杀人,我不信。
“我敢这样说,这然有我的底气,当然,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杀你。”
“毕竟今天就我们三个,你死了就算不是我杀的,我估计也得进去蹲十几年,出来都六十了,这辈子差不多完蛋。”
我拿不准赵三先生这底气从何而来。
只是不咸不淡的说道,“即便是真的又如何,你们两个人有枪,我也有枪。”
“要看看谁脑壳铁,现在就可以试试,不用说这么多。”
说着,我也把手拿包中的手枪拿出来,放到桌子上。
我有些厌了。
谁都以为自己日不死些,动不动就要杀我。
“喊他过来,我看看是要给你挡枪子,还是直接拿起枪来打我。”
见我发怒,赵三先生反倒是笑了起来。
“挡枪子是肯定的。”
“你不要急,也不要认为他没有这个种。”
赵三先生松开按着枪的手,给自己点燃了一根烟。
他似乎不担心我直接拿起枪,一枪把他崩了。
我和他都投鼠忌器,但既然都不敢,他为何要说这种话来激我。
“罗平,你也晓得我以前是个教书的,被别人开玩笑喊了一辈子的三先生。”
“那你晓得我为哪样,出来杀社会不?”
我呵呵冷笑,“怎么,勾搭村里面的小媳妇,被赶出来了啊?”
我的讥讽和挖苦,并没有引起赵三先生的反唇相讥。
他只是淡淡一笑。
“其实,我没有一直在村里教书,86年的时候,我就来南城教书了,只教了两天,没人记得住而已。”
我没有再开口,想看看他到底要说什么。
“那是86年元宵节刚刚过完,我从乡下调到南城二小那边上课。”
赵三先生眼神游离,开始讲述起他为什么从一个老师,变成现在的大流氓头子。
“那时候我好像三十四岁,说实话,在农村待了十几年,突然进城里处处都不习惯。”
“农村里面关系都很简单,学生也都是一个村或者周围几个村的人,学生家长认识,各自都差不多,没有太多弯弯绕绕。”
我没有教过书,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
赵三先生语气平缓,继续往下说道。
“南城里头就不一样了,这个学生老子是干部,那个学生舅舅在某某部门上班,这个学生家长刚到城头来,父亲就是个棒棒军在老扁担。”
“有些小孩子还好,没有太大感触,还有些小孩子,则是晓得自己老子不一般,可劲欺负班上其他家境不好的同学。”
说到这儿,赵三先生顿了顿。
“罗平,你可能没接触过孩子,觉得年纪小,不懂事,小孩子都纯真可爱等等。”
“实际上,有些小孩子把我们这些人捆在一块儿,都没得他们恶毒。”
“简直就是恶棍转世,我们这些心思歹毒还是为了利益。那些小孩子身上的心思歹毒,太单纯了,什么都不图,就是单纯的心思歹毒。”
我撇了撇嘴,没有说话。
只是随着他的讲述,气氛逐渐缓和下来。
不远处刘华算盘噼里啪啦的声音,配合着赵三先生说话声。
有种诡异的合拍。
“当时班上有三个小孩,林家良,林家栋,还有一个叫刘泉。”
“南城二小我就教了两天书,其他孩子我已经记不住了,近十年过去,只有这三个人我还记得。”
“开学第二天,我去上课的时候看到空了三个桌位,就问了是哪三个没来。”
赵三先生捏起一粒花生米扔进口中。
这桌子上没有热菜,就是些猪头肉,花生米等凉菜。
我没有吃东西的心情,赵三先生咀嚼花生米一点声音都没有。
跟这花生米不脆一样。
砸吧砸吧嘴后,他接着往下说道。
“又没人跟我说,有人请假,孩子不见了我肯定要找啊。”
“也没多费工夫,当时二小就几间教室,一个操场和厕所。”
“我转了一圈,就在厕所里头找到这三个孩子来。”
赵三先生脸上闪过一抹戾气,似乎将近十年过去,他回想起这件事来。
都心头不舒服一样。
“就在厕所那脏兮兮的地面上,林家良和林家栋摁着那个叫刘泉的孩子,用削尖的铅笔,一下接着一下,朝刘泉脸上扎。”
“一扎一个带血的黑点,其中有支铅笔,还在刘泉眼睛附近游荡。”
“随时都会把人眼睛扎瞎。”
赵三先生嘴角浮现一抹冷嘲般的笑容。
“这种情况,身为一个老师,肯定不可能干看着。”
“我害怕这两个孩子真没轻重,把刘泉眼睛给弄瞎了,上去一脚踹开一个,又拎起另外一个框框就是几耳屎。”
“罗平,你晓得那两个崽崽爬起来说那样不?”
其实听到这儿,我已经明白他口中这三个小孩是谁。
就当我准备开口时,门外一道身影挡住光亮。
是个很年轻很年轻的男人,或者说男孩子,稚嫩的脸一看就没有二十岁。
最多十八九岁。
这孩子两边脸颊上,全是坑坑洼洼的小黑点。
密密麻麻。
要是没有这些小黑点,肯定是个很称头(漂亮)的男孩子。
他看了我这边一眼,转身坐到饭店门外的台阶上。
挡住门口。
盘完账的刘华双手在围腰上擦了擦,一脸笑容都走过来。
“端上来?”
赵三先生点点头,刘华转身去往后厨。
端来一碗面条放在我前面,白色浓汤飘着几根肉丝和酸菜。
听老辈子说,八十年代条件艰苦,死刑犯枪毙的最后一顿,都是一碗这样的面条。
下车面,下人这一辈子的车。
我看着面条,一句话也没说。
赵三先生接着他自己前面话的往下说。
“其中被我扇了几巴掌的孩子一边哭,一边指着我骂道,”
“日你的吗,你晓得我爹是谁不,我爹是林东华,他在南城想打哪个就打哪个,我是他儿子,他说我想打谁就打谁。”
“你敢打我,我一定要我爹杀了你。”
林东华,林东舒,林东强,林家三兄弟。
八八年被枪毙之前,这三兄弟一直是南城最大的地痞流氓。
门外坐着的就是刘泉,刘华的儿子。
今天赵三先生是真要请我吃这碗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