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一边说着,一边在一旁的一个年轻医生那里伸了伸手,年轻医生见状便拿出了杨爱萍老人的X光胸片和诊疗报告出来,然后将胸片抖了抖,对着棚顶的照明灯举了起来,朝郑广平和何士辉讲解道:“你们看,杨老的肺部,已经百分之七十以上全白了,肺叶和肺段实变,出现蜂窝状脓肿,叶间隙下垂,是典型的克雷伯杆菌肺炎。”
说着,这医生放下手里的胸片,又拿出了一系列的化验单出来,包括血常规、血白细胞总数、动脉血气分析等说道:“现在因为肺炎的原因,已经引发了多项并发症,例如现在对于杨老这个年纪比较棘手的高热、咳嗽、腹泻、黄疸,这每一项都在加剧着病人的痛苦程度。”
郑广平听了医生的话,眉头也是皱成了一个川字,而何士辉虽然表情上没什么太大的变化,但握着郑广平的手,却使足了十足的力气,强力压制着自己内心的恐慌与悲痛。
郑广平伸出另一只手,在何士辉的后背上轻轻摩挲着:“老师,您保重身体,千万不要激动啊。”
凌游刚刚听了医生的话,也听出了一个大致情况出来,他虽然对西医的呼吸内科有着太深入的了解,但也知道这西医中所说的克雷伯杆菌肺炎是个什么样的肺炎。
同时也清楚这克雷伯杆菌肺炎,是不具备传染性的,因为它的病菌存活在人的肠道和呼吸道内,是一种条件致病菌,当人体抵抗力下降时,才会引发感染,这也是为什么这些医生虽然有的戴着口罩,可像刚刚为郑广平和何士辉讲解的医生却没有戴口罩,且可以放其他人进来的原因。
就在何士辉的情绪平复了些,郑广平才回头看向了凌游,然后开口道:“小凌,麻烦你给看看吧。”
此话一出,不光是病房里的几名医生,就连何士辉都向凌游投来了目光。
凌游闻言便上前了两步,然后对郑广平说道:“刚刚这位医生已经说的很明白了,是不打算让咱们继续留在医院里让老人遭这个罪了。”
当凌游这话说出来的时候,震惊的只有郑广平和何士辉二人了,他们两个又何尝听不出刚刚医生的意思,医生刚才没有说出口的意见,就是把杨爱萍老人接回家里,准备后事,一来不让老人继续受病痛的折磨,二来也避免老人身故在医院里。
但郑广平惊讶的是,凌游居然也给杨爱萍老人下了“死亡通知书”,这让他一时无法接受。
而刚刚的医生,此时却突然在心里对凌游默默颔首,心说,自己这说不出口的话,有人替自己说了最好,于是就听这医生补充道:“这年轻人说的话糙理不糙,我们尽力了何老,看着杨老受苦,心里不是滋味啊。”
何士辉这时紧紧的闭上了眼睛,然后长长的叹了口气说道:“罢了,罢了,人的命数罢了。”说着,何士辉踉跄着站起了身,郑广平赶忙上前扶住了他。
何士辉走到杨爱萍身前的时候,拿起了杨爱萍夹着脉搏血氧仪的那只发黄且褶皱不堪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脸上贴了贴:“杨老师,咱回家啦。”
郑广平在一旁看着这一幕不禁红了眼眶,一旁的医生们也无一不是低下了头,内心也十分不是滋味。
经过一番有条不紊的安排过后,京城医院派了一辆救护车,将杨爱萍送回了与何士辉所住的干休大院。
往回走的路上,郑广平和凌游坐在救护车前面的车里,郑广平看着车窗外感慨着说道:“我到现在还能想起杨老师年轻时的样子呢,特别温柔,我们这些同学见了她,就,总有一种看到母亲的感觉,那种让人亲切的感觉,就像是有什么魔力一样,她很知性,也很有主见,在那个年代里,她让我们知道了,什么叫做新时代女性,我们从没有叫过她杨老师,更愿意叫她师母,这样一来,我们就觉得,自己是她的孩子了。”郑广平描述这段的时候脸上是带着笑意的。
可随即,凌游便在车窗的反光上,看到了郑广平一脸哀默的表情:“可,就是这么一个散发着女性光辉的师母,终其一生,都没能和老师育有一儿半女,可我们这些学生,都愿意给他们当孩子。”
说着,郑广平回头看向了凌游:“小凌,你是不是觉得郑叔叔,特别自私啊?”
凌游听到郑广平的话后,摇了摇头。
可郑广平却是苦笑着摆了摆手,然后叹了口气:“刚刚老师握住师母手的时候,我突然觉得,自己”郑广平没有说完,将摆了几下的手放了下去,然后用那一双大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半晌后,才顺势捋了一下自己的头发。
凌游知道郑广平在懊悔什么,他这一次来,是带着目的来的,是不纯粹的,是对那一对和蔼的老师和师母的极大不尊重,所以郑广平懊悔、懊恼、觉得自己像个混账。
可凌游这一路来,都没有说话,表情也是很轻松的样子,当车拐过一个弯后,凌游才淡淡的说了一句:“杨老的病,也不是不能治。”
郑广平听了凌游的话,起初没有反应过来,就像是没有听到一般,可片刻之后,郑广平缓缓坐起了弯下去的身子:“你,说什么?”
郑广平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他感觉自己听错了。
“我说,杨老的病,有治疗的可能。”凌游改了一下话锋,不再像刚才那样,把话说的那么肯定,将不是不能治,改成了有治疗的可能。
这两年来,凌游也逐渐沉淀了下来,以前的凌游,年轻气盛,对自己手里的医术,是十分自信的,能治就是能治,而且要说肯定能治好,不能治就说不能治,而且要说基本上就要准备后事了。
可现在的凌游,不会再将话说的那么绝对,而是给自己留了余地,因为,这样的亏,自己吃过了,就不想再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