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两天后,是甲辰龙年腊月初八,细雪飘飘,距离大年三十越来越近了。
沙溪县坊间热闹喧嚣处的岔路口,孔氏食肆店里迎来一波又一波客人,在此地经营了几年的孔掌柜在账房的陪同下正拨弄算盘,细算着这个月儿的收入。
仔仔细细算完以后,发现似乎这些天以来每日收入是越来越少了,恰好他看见店中进来许多客人,正觉奇怪,却发现这些人不点东西,询问了一会价格和肉食后转头就走了,不多时,店里空空如也一个客人都没剩下。
孔掌柜一急,看着食客走光挣不到钱又无能为力,别看沙溪县来往商贩很多,实际竞争一个比一个激烈,今天赚不到钱,明天赚不到钱,那后天就要垮台了。
他立马叫来店里的伙计,指着账簿大声责问两人说:“怎么回事,收入一天不如一天,上半个月还好好的怎么这几天就成这样了?”
伙计和账房对视一眼,两人身兼数职,然而工钱却只有一份,早就对孔掌柜不爽了,不过人还是要吃饭的,伙计谄笑道:“掌柜的,您有所不知啊,最近几天街上新多了很多摊贩,有个卖肉串的最为出名,特别是江湖客顶着大雪都要吃呢,很多人都跑去那里了。”
祸水东引之后,孔掌柜脸色一沉,皱着眉头详问:“街上摆摊卖烤串的?什么来头?”
账房应道:“没有来头,不过是逃难进城的流民罢了,听人说落户不久呢,似乎是结识了过往商户,别人出的点子,没想到那么简单就给做起来了。”
孔掌柜阴沉着脸不再说话,在食肆里站了会,问出摆摊地点后随即自己一个人出去了。
风雪之中,孔掌柜三步做两步走在街上,顺着人流走往前走,在人群熙熙攘攘的闹市街头角落里,他果然看到了一处摊位。
正如店里的伙计所说,棚子搭建得简陋,可里头的位子却座无虚席,不时传出江湖客饮酒撞杯划拳之声,孔掌柜裹紧身上的貂绒大衣快步走过去。
挤进摊位前的人堆里,孔掌柜观察正在负责烤串的小姑娘,年纪不大,手法却有些熟练,他眼睛厉害,一眼就看出烤串的这小姑娘烤肉手法很一般,而且人又多,急着烤熟肉质定然不会太好。
如此想非常不屑明明就是很普通的烤肉串,不过是做法新颖而已,孔掌柜看看左右又非常不解更是奇怪,怎的还会有那么多人。
站着看了半刻钟以后,孔掌柜实在是没看出门道,天气又冷他受不了,便上前大声道:“小姑娘,猪肉和羊肉都要十串,再来碗狗肉汤!”
“马上来”
摊位前的小鱼手脚忙个不停,身上发热,俏脸红扑扑的煞是可爱,听到有人喊第一时间就先应了,免得让客人等太久,同时转头对年迈的老爹老娘说了些话。
孔掌柜走进棚子里寻了个位置和别人挤在一块,等东西上来,他先是闻了闻肉串,然后吃进嘴里,入口的味道让他一惊,反复咀嚼后终于明白为何此处小摊会有那么多人。
好吃的并不是肉串,而是这配料。
孔掌柜又喝了口狗肉汤,汤汁在嘴里含了会才咽进肚子里,很是够味,如此更是确定了他的猜想,配料才是这家店的根本。
想通以后,孔掌柜并不走,反复又添了几碗慢慢喝,等到小姑娘将东西卖完准备收摊了他这时才上前,脸上堆起笑容说:“小姑娘,我是孔氏食肆的东家,过来这里我打算和你做一笔买卖,你看怎么样?”
小鱼不是很懂对方的意思,脸上写满了抗拒,她看了看自己老爹老娘正在默默收摊根本帮不上什么,而且似乎都没有听到,小姑娘紧张的捏紧衣角,小声说:“你你想做什么?”
孔掌柜做了个安抚的手势,道:“我刚刚吃过你卖的东西,发现味道非常不错,对你用的料很感兴趣,这样,我出十两银子,你把配料的秘方卖给我怎么样?”
“十两”
小鱼小声重复一句,孔掌柜脸上露出欣喜,就冲这味道十两买个秘方根本不亏,他们店大环境好,利润也大,卖上一天就能回本了,然而小姑娘想都没想直接摇头。
“不行,我不卖”
孔掌柜一愣,心头被浇了一盆冷水,不甘道:“为什么,我可以再加五两!”
小鱼连连摇头,心里想着,现在只有自己在卖客人都是往她这跑的,要是把大姐姐的秘方说出去,那以后客人去哪就说不定了,而且秘方又不是她的东西,要卖也要问过大姐姐再说。
“我我不想卖”小鱼没有被十五两银子诱惑,很干脆果断的当面拒绝了。
孔掌柜冷着脸不再强求,结账后就快速离开了棚子,走远后他回头看看街边角落里的小摊,冷笑一声,热脸贴了个冷屁股,自己又不是没给她面子,连谈的机会都不给,根本就不是做生意的料,拿着那么好的秘方也是浪费。
“嘿嘿,我赚不到钱你个贱民也别想赚,到底是穷人,一点眼界都没有活该穷一辈子。”
孔掌柜笑着往自己食肆回去,一到地点进门就招来账房,带他来到角落,小声吩咐说:“我刚才去看过了,手法一般主要是料不错,你去找几个江湖人把这事解决了,我要秘方,其他随你们便,最好就是让她们一家别再出现了,记得要干净别留下尾巴。”
说罢从怀里摸出十两银子递过去,账房喜滋滋把钱收下,应道:“东家放心,城里来了伙官府都管不到的人,据说是来自南边的黑风山,这些人手段狠辣就没有他们做不到的事,全都是朝廷重犯官府只杀不抓,完全不怕东窗事发。”
“如此甚好。”
龙凤轩酒楼中,李幼白再一次从无名剑的幻境中出来,平复心情后推开窗户看了眼天色,推演一阵后快步出门寻到卢剑星。
在沙溪县快休息了有一周时间,从明日之后将会下起小雪,走出关外到荒漠之中就是沙土路了,天气仍然会冷,但那边气候干燥降不下雪点,完全能够动身前往马庄了。
卢剑星当即集结人手宣布收拾整备行李,在舒适的环境里待了许久,他手下的弟兄们对于去马庄的事都有些心不在焉起来,然而路上凶险关乎到自己性命,也不得不提起精神。
“李监令,你真的打算自己解决?”卢剑星和李幼白走到旁边后开口复又询问。
他是知道李监令武功不错,然而双拳难敌四手的事情总不是开玩笑的,功夫再高敌人太多时没有多少发挥空间的余地,此行李监令的存在对这支队伍来说是定心丸,少了她的话将会对队伍造成很大程度上的损失。
李幼白没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你和你的人先走,先重新熟悉一下行路的状况好找回状态,你不用管我,处理不了我自己会逃跑的,重要的是队伍里现在还不能出现伤亡。”
“行,那就分头行动。”
卢剑星留下份更为精确的地图,并约定好时间与碰面地点后,在第二天的晨间就摸着微弱的光亮离开了沙溪县城,李幼白在酒楼上看着他们离开,随后关上窗户,将自己的四把剑取出来重新擦拭了一遍。
看着四把对于自己来说意义同样重要可并不相同的剑,李幼白稍作叹息,并用白布包了起来。
当天色再一次暗下的时候,李幼白从心眼无界的状态中醒来,穿好衣裳离开房间下楼,走在街上,年味是越来越浓。
有些人能预测天相,知晓大雪暂时过去后陆续有人进城又有人走,过往的车马与人比前几天多了更多。
李幼白再一次来到小鱼摊位不远处,心里头想着在离开前要不要去道别,耳边踏踏的声音靠近,她微微偏头,是那两个负责盯梢她的喽啰。
凑近过来耳语几句后,李幼白的柳眉动了动,平和的脸上露出丝锋芒来,挥手便让这两人离开了
一直做到收摊以后,小鱼坐在小板凳上休息,和爹娘喝着剩下的一些肉汤,残余肉串,看着推车底下小柜子里慢慢的铜钱,小鱼露出辛苦劳作后得到回报时满足的笑。
只是在那无声的笑意里,夹杂着没有掩饰起来的失落,已经很多天没见过大姐姐了,是不是已经走了,毕竟人家只是路过此地做生意的,每个人都是来了又走,为什么没有与自己道别呢。
小鱼胡思乱想的时候,爹娘开怀的笑声传了过来,“小鱼真是碰到了贵人,这几日都赚了不少,拿着这些钱先换个住的地方吧”
“我觉得也是,嫁人的事确实可以先放下,先把摊子弄好了,以后寻人家也好,总不能嫁个不成器的”
断断续续的声音,小鱼并不怎么在意,偶尔一瞬,她的目光扫过大街时瞧见了熟悉的黑色长袍,猛然一惊跳了起来,欣喜地朝那边看去时结果什么都没有。
“看错了么”小鱼咬住下唇,低头跟着爹娘收拾起小摊。
远处,李幼白躲在人群里,最后看了眼扭头往龙凤轩酒楼回去,而在城西边路的两层小楼外,烂枝枯树遍布,大雪将这附近周围都盖得严严实实,白茫一片。
可能是远离闹市的关系,这栋小楼周围见不到人影,究其原因,更可能是小楼周边都有带刀汉子放哨的缘故,老百姓见了巴不得远远走开,惹上江湖人和沾上晦气没什么两样。
位于中间的大房子里倒是比较热闹,来自于黑风寨的贼匪们在一楼大口酒肉吃着,几个舵头坐在二楼,桌上摆有丰富的肉食酒水,似是吃得腻味,谁都没动,百无聊赖打着哈欠。
“奇了怪了,怎么那小子还不出城,怕不是发现我们跟着过来怕死待在城里不敢出去?”
说话的这人叫雷霆剑岳凯,他身边立着把与人一样高大的宽刃巨剑,话语间透露出不屑来,他在江湖上也算是声名赫赫,听说几个堂主在名叫李白的年轻人手下挂了彩,觉得甚是可笑。
以讹传讹的事情多了去,从得知的情报来看,名叫李白的年轻人就不过十七八岁年纪,武功再高也是有限度的,与他们这些行走多年的人相比,无论是武艺还是经验,都有着天壤之别。
萧长锋不断擦拭着自己的宝刀,插话道:“有这种可能,当初头领们都是不小心被打了个偷袭才不敌的,蒋堂主因此身死,我们要是能帮他报仇就不用遭这份罪了,说不定还能往上再提一提。”
作为领头的金顶鹤霍霄一言不发,大冬天光着双脚盘坐在椅上,双手按住膝盖,闭着双眼,年岁虽高却看起来依然硬朗,他没有头发,两根长长的白须从眉头垂落两边,看起来倒像个仙风道骨的算命先生。
坐在一旁的林秋雁扭着妩媚的身姿,端详着自己如玉石般美丽的手掌,呵呵笑说,“那小公子长得可是俊美得紧,你们拿下之后可别着急取他透露,先让我好好尝尝他的味道。”
岳凯看过去,并没有被林秋雁的妩媚和美丽吸引,嗤笑说:“你这娘们最是毒辣,专吸男人元阳补充功力,谁碰你谁倒霉”
众人闲聊着的时候,楼底下一名小卒跑上二楼,禀报说有当地商户找他们做事,开价并不高众人本是没有兴趣的,来到沙溪县后,不少江湖人与商贩都找他们合作,清除异己赚了不少,比在黑风寨滋润许多,怎会对小本生意感兴趣。
但萧长锋听说对象是个小姑娘,低头擦刀的他抬起脸来,“除了想要知道秘方还要些什么?”
“没了,最好让这家子消失。”
萧长锋淫邪一笑把刀插入鞘里,当即拿刀起身说:“闲着也是闲着,我出去一趟赚个酒钱。”
几个舵头都没理会他,自是知道萧长锋这人的怪癖,对美人不感兴趣,对小姑娘却情有独钟,有着一种极度狂热的钟爱,来到沙溪县后更是如鱼得水,糟蹋了不少小姑娘。
就在这时,小楼大门砰的一声被人从外边推开了,风雪灌入寒冷凌厉,将所有人吹得打起了个寒战,坐在二楼上的岳凯将木桌砰的拍响摇晃,大骂说:“哪个混球推的门,我看是不想活了!”
所有人视线齐齐往大门处看去,只见是个穿着白色衣裙的蒙眼女子,青丝垂落随风而舞,衣料轻柔如云般飘动不带一丝尘埃,超脱凡尘仿佛不食人间烟火,她怀里抱着团怪异的白布,就那么静静站在门前的雪地里。
她的唇角微微上扬,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你们都是黑风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