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古道山,一行五人一路向西南逶迤而行。时而山,时而水,时而翻山越岭,时而乘舟而行。逢寺庙挂单求住,遇荒山寻洞而栖。坎坎坷坷,风风雨雨。两个月以后,一行人来到了洞庭湖畔。
看到了八百里洞庭,项承志立刻想起了烟波浩渺的太湖,想起了龙家,想起了百灵鸟般的龙静雪。一别三月有余,也不知道那个一天到晚叽叽喳喳的五妹现在怎么样了?
二十件海青被青龙削成了碎片以后,几个人就再也没有扮成比丘尼。凌霜姐妹在离开吴越之地之后,也恢复了女儿身。凌霜望着远处的岳阳楼,脸上露出向往之色。傲霜则对着青螺一般的君山指指点点,欣喜异常。而建文帝的脸色变得异常庄重。
在项继先的眼里,烟波浩渺的太湖也好,横无际涯的洞庭也好,不过都是水,没什么两样。看到了建文帝的脸色,问道:“您想到了什么?”因为建文帝身份特殊,几个人称呼他的时候只是称“您”。久而久之,建文帝也就习惯了。
建文帝轻轻嘘了一口气,道:“你们知道鲁肃吧。”
项继先点了一下头,道:“知道。”
建文帝目光悠远,道:“这个鲁子敬可不是村翁野竖嘴里的忠厚庸懦的书生,而是一位文武双全的一代名将,要不吴侯也不会让他接替周瑜,做水军大都督。”
嗯,项承志也点了一下头,道:“听父亲说过他们曾经指囷相赠。”
建文帝踱了两步,继续道:“这座岳阳楼就是鲁肃接任水军大都督之后修建的,不过那时叫阅军楼,训练和指挥水师。一直到了李唐,李谪仙登楼赋诗‘楼观岳阳尽,川回洞庭开’之后才叫‘岳阳楼’的。鲁肃的阅军楼早已坍塌,眼前的岳阳楼就是文正公笔下的岳阳楼。”目光远投,语气平淡。
范仲淹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千古妙笔耳熟能详。听建文皇帝这一说,都来了兴致,道:“既然已经到了,如果不上去把酒临风,岂不是千古憾事!”
离开积翠庵的时候是初春,一路走来,已经接近仲夏,岳阳楼里游人并不稍减。有意气风发的文人士子,有以酒解愁的落魄书生,更有几个自命不凡的穷酸饿醋,旁若无人的高谈阔论,非古薄今,大有放眼天下,舍我其谁的气势。一行人没有停留,径直上了三楼。到岳阳楼来的人,十有八九是读过或听人说过范仲淹的“岳阳楼记”,或赏文,或观景,或把酒临风,感叹浮沉,或小饮独酌,追思古人。迁客骚人,多会于此,览物之情,得无异乎?
我这是迁客呢?还是骚人呢?微风拂面,建文帝一时间颇有感慨。迁客也对,自己山水迢迢,风餐露宿,说迁还是好听的,东躲西藏倒是更贴切一些。牢骚是有的,就算没有满腹,起码也有半腹。看来自己做个骚人倒是绰绰有余。心念动处,轻轻吟诵道:
“洞庭之东江水西,帘旌不动夕阳迟。
登临吴蜀横分地,徙倚湖山欲暮时。
万里来游还望远,三年多难更凭危。
白头吊古风霜里,老木沧波无限悲。”
王勃的“滕王阁序”气势磅礴,崔颢的“黄鹤楼诗”凭古吊今,范仲淹的“岳阳楼记”心怀天下,一直为士林奉为奇诗美文,千古绝唱。也是项承志他们几个耳熟能详的,却没有听过建文皇帝吟诵的这首诗。丝丝凄苦,片片悲凉。
凌霜问道:“这是谁的诗啊?”
建文帝淡淡地道:“陈与义的。”
哦,几个人正在点头,忽听有人惊呼道:“你们也在这里啊!”一回头,不禁都愣住了。这不是龙静雪吗?脸上的惊喜掩饰不住疲惫和困顿。
项承志心一颤,不住地往后张望,迟疑地道:“五妹,就你一个人吗?”
龙静雪一点头,道:“嗯,就我一个。”以往清脆的喉音竟有些沙哑。
傲霜见到龙静雪,脚步轻快,跑到龙静雪面前,抓起龙静雪的双手,欢喜地道:“五姐。”
龙静雪没有像傲霜那样兴奋,一拉之下,竟然微微一个趔趄,勉强笑道:“八妹。”
凌霜也走过来,道:“五姐,客栈离这里多远啊?”
龙静雪一怔:“我才到啊!”这一句话,连建文帝都吃了一惊。
项承志道:“那你跑到楼上干什么?”
龙静雪脸上泛起红晕,有些兴奋,道:“我一路打听到了这里。有人告诉我这里最高,就上来试着能不能看到你们。这不,刚一上来就看到了你们。”
“好了,好了。我们赶紧回客栈吧。”项承志还哪有心情观看楼景,张罗着回客栈,让龙静雪好好歇一歇。
谁也没有问龙静雪是怎么追来的。但是猜也猜得出来龙静雪是怎么追来的。几个人互相有个照应还觉得辛苦,不难想象,她一个女孩子家,不知道历经了多少千辛万苦才追到这里。
第二天,兄弟俩早早起床。昨天晚上回到客栈,舒舒服服地泡了一个热水澡,连日来的疲乏一扫而空,神清气爽。先到前面的饭厅,要了米饭和几样素菜。过了一会儿,龙静雪和凌霜姐妹三个人也来到饭堂。五个人十只眼睛一对,立刻露出惊讶之色。建文皇帝怎么没来?他可是一向早睡早起的。
“我去看看。”项继先站起来,快步走向后面的客房。去的急回来的也不慢。看到项继先一个人,几个人全都站起来。走近了,看看没有人注意,项继先才摇了摇头。项承志小声问道:“怎么回事?”
项继先低声道:“屋里没有人。”
项承志虽然料到有事,却没有料到连人都不见了,急促地问道:“看清楚了吗?”
项继先脸色凝重,道:“我已经问过伙计了,没有人看到。”
“赶紧回客房看看,不要惊动伙计和掌柜的。”客栈里丢了人,掌柜的知道了一定会报到官府。官府一来那可就麻烦了。几个人匆匆回到客房。几个人定了三间客房,兄弟俩住一间,龙静雪和凌霜姐妹住一间,建文帝住中间的一间。床上的被子很乱,伸手一摸,一丝热乎气也没有。只怕半夜里人就不在了。项承志一拳砸在墙上,自己怎么睡得那么死啊!
凌霜细心,在窗户纸上发现了一个小孔,只有小指甲大小。边缘有毛茬,很新鲜。龙静雪凑过来,微微一闻,惊诧道:“鸡鸣五鼓断魂香!”啊!几个人心一抖,各自跑回客房,果然在窗户纸上发现了小孔。难怪昨天睡得那么香,原来是被人下了药。几个人颓然地坐在床上。
“看来人家早就盯上咱们了。”好一会儿,项承志才打破沉默。
“难道他们不是奔着琴剑来到吗?”傲霜的话使几个人再一次陷入沉默。
“也许吧。我们现在去吃饭,然后再找。”出现了这样的事,再好的饭菜几个人也没有胃口。与其坐在这里一筹莫展,还不如先填饱了肚子,然后再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