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面上,大小渔船往来如梭。小船的时快时慢,灵活地避让着渔船。渔民们只穿着短裤,露出古铜色的皮肤,虬结的肌肉泛着油光。每当看到站在船头的龙家兄妹,不是晃晃篙子,就是振振船桨,不少年轻人还打上一声响亮的唿哨。甚至,有一个小伙子隔船抛过一条二三尺长的白鱼,让兄妹俩招待客人。
龙静雨潇洒地抱拳还礼。这几天,兄弟俩知道龙家是太湖的鱼伢子,太湖所有的鱼虾都要由龙家向外来买鱼的客户定价发卖。当然,过了捕鱼的旺季,龙家就要负责渔民们的衣食。但是,没有想到,龙家和渔民的关系竟如此融洽,简直就是亲如一家。
一个多时辰后,小船靠上了湖岸。
四个人纵身跃上湖岸。龙静雪道:“三哥,六弟,在这里上岸离枫桥镇最近了,就算绕点远也就二十来里的光景。用不着着急,中午的时候也就到了。”因为多了一个六弟,龙静雪的心情一直特别舒畅。
龙静雨拱手道:“三哥,六弟,家里有事,就恕不远送了。日后有功夫了,我们一定到枫桥镇,我们兄弟再好好聚一聚。”
兄弟俩抱拳当胸,道:“一定。”
龙静雨道:“一路保重,后会有期。”
项承志道:“后会有期。”
已经走出了一百多步,只听龙静雪大声呼喊:“三哥,六弟,有什么为难的事一定不要忘了我们啊!”
项继先转身用力挥手,高声道:“四哥,五姐,你们回吧!有机会我们一定回来。”一直看着兄弟俩的身影彻底消失,龙静雪才怏怏不乐地上了小船,兄妹俩返回洞庭西山。
两年前,兄弟俩在牛景先的带领下,凄凄惶惶地离开了枫桥镇。当时,家逢巨变,眼见的尽是凄风冷雨。而现在,天高云淡,稻谷飘香,入目之处,心旷神怡。
当初,被王宾救到枫桥镇的时候,直接躲进了王宾的家里,对枫桥镇的路径几乎一点也不知道。又离开了两年有余,哪里还记得路径?
只记得那天走到枫桥时,听到了寒山寺的钟声,牛景先曾经苦涩的吟诵张继的那首“枫桥夜泊”:“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如泣如诉,令人心酸。
兄弟俩在枫桥边上的茶棚坐下来歇脚。枫桥桥面近四丈,横跨在江南河之上。在河渠如织的江南水乡,象枫桥这样的弹孔石拱桥随处可见,平凡已极。
枫桥本名封桥,“枕漕河,俯官道,南北舟船所出。”因为是水路要塞,每天天色一晚就要锁桥封路,商旅禁行。当年,张继落第回乡被阻桥下,愁苦之中,留下笔墨。自此以后,文人墨客便纷至沓来,欣然命笔。但对久居于此的居民来说,这不过是一座石桥,连通两岸,方便了他们以及子孙们。不过,这种宁静安详就随着永乐皇帝迁都北京而喧闹起来。九边重镇,天子帝都,需费何止巨万。浚河,造船,江南河上舳舻相继,帆桅如云。
枫树最不耐潮湿,所以多生在山中。张继笔下的江枫并不是枫树,而是江南水乡最常见的乌桕树。每到深秋,霜叶如火,与枫树一般无二。这倒不是张继孤陋寡闻,而是借枫叶之红以喻乌桕之色,相得益彰,更增才情,倍添诗意。
兄弟俩看着好像熟悉而又非常陌生街巷,一边喝着大碗茶,一边努力回忆。不敢打听,也不能打听,说不上哪里就隐伏着朝廷的爪牙,嗅到一星半点的异味,就会恶狠狠地扑上来,把兄弟俩撕得支离破碎,尸骨无存。好一会儿,项承志向项继先点了点头,付了茶资,向镇子里走去。
兄弟俩慢慢的走着,仔细地端详着每一个院门,每一段围墙。几乎是穿镇而过,兄弟俩又折回来,一家一家继续端详。终于,兄弟俩在一家略显破旧一点的门前停下来。犹豫了好一会儿,轻轻扣动了门环。
“谁呀?”门里传出来一个女子的声音,略带着一丝丝的暗哑。
错了?
兄弟俩一惊,只好硬着头皮道:“末学晚辈特来向光庵先生讨教医术。”王宾对医道颇有见地,这样说才不会让人感到奇怪。
“哦,请您等一下。”里边的声音应了一句,逐渐远去。
天啊!兄弟俩长吁了一口气。王宾喜欢清静,所以儿女都不在身边,哪里来的女人?而且,听声音年纪并不大。究竟是什么人?兄弟俩不禁面面相觑。
“外面是谁啊?”等了一会儿,里面有人问道。声音苍老,十分熟悉。
兄弟俩惊喜不已,齐声道:“和尚伯伯!”
“两个小猴崽子,怎么比我这个老手老脚的老东西还慢啊!”又是责备,又是爱怜。
哗啦,吱呀,门一开,出现了一个形容枯瘦的老和尚,正是和尚伯伯。兄弟俩怎么也没想到和尚伯伯也会回到这里,而且先一步到达。一步跨进了大门,扑进了老和尚的怀里。
不用说,老和尚就是叶希贤,也就是隐身在云门寺的和尚伯伯。叶希贤爱怜地抚摸兄弟俩,喃喃地道:“又长高了,又长高了。”其实,分离不过几个月而已,哪里会有什么变化。
这工夫,只听有人笑道:“怎么?有了你和尚伯伯就不要你王伯伯了?”
王伯伯!
兄弟俩听到了久违的微微有些发颤的声音。两年多的分别,魂牵梦绕,多少次在梦里见到,甚至泪湿枕巾。兄弟俩怔怔望着王宾。花白的头发还是梳理得一丝不苟,已经有些发白的长衫干净整洁。眼睛还像两年前那样的明亮,慈祥,睿智。望着,望着,两行清泪不知不觉地流下面颊。
王宾摇着头,笑道:“哭什么?傻孩子!”
兄弟俩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有些哽咽地道:“王伯伯。”
“起来,起来。快起来!”王宾走上两步,一手拉起一个,左看看,右看看,右看看,左看看,点着头道:“变了,真的变了!壮实了!”
抹了一把泪水,项继先道:“樵夫伯伯呢?他没有来吗?”
叶希贤道:“我们是分开走的,估计这一两天也就到了。”
王宾道:“走,进屋去。站在这里象什么话!”
走进了屋里,简简单单,一如往昔。只是多了一个素服的少女,正在往桌子上排摆茶具。刚才在院子里应声的一定就是这个素服少女吧。见到几个人进来,肃手退到一旁。
王宾轻轻叹了一口气,道:“老叶啊,还有承志,继先,来,赶紧坐。”
几个人刚刚坐下,一个素服走到桌旁,捧着茶壶斟茶。
项继先不禁一愣,原以为是那个摆设茶具的素服少女。不过,他马上发现自己错了,摆设茶具的素服少女还站在王宾的身后,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两个少女都是眉目低垂,脸上隐现着淡淡的忧伤。模样也相差无几,不过,他很快就发现了不同,斟茶的素服少女眉尖微微下弯,而摆设茶具的素服少女的眉尖稍稍上扬。原来是一对姐妹呀。她们是谁?
项继先坐在王宾的下首。王宾道:“继先,你和承志坐到这边。”项继先一愣,但还是依言坐到了项承志的肩下。王宾招呼两个少女,道:“你们姐妹也来一起坐吧。”斟茶的素服少女目光里闪现着犹豫,捧着茶壶没有动。
王宾叹了一口气,道:“其实你们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叶希贤也微微颔首。兄弟俩眼中透出惊讶。而两个少女眼中充满了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