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刻，吕布衣被五花大绑着，拖到凌乘风驻所门外，还未来得及辩解什么。就被凌乘风像提溜小鸡仔一样，扔到马背上。
吕布衣此刻像个麻袋一样，面朝下，横趴在马背上。
随后凌乘风一个翻身上马，全程不语，一路执鞭策马狂奔，被沿途多名士兵看见了，凌乘风是故意的。
至城外一不知名处，将吕布衣扔下马。
其实离目的地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仅凭空气中的味道，吕布衣便猜到是何处。吕布衣自小嗅觉灵敏，也常为此颇为烦恼。总能闻到别人闻不到的气味。待到抬头，所见皆触目惊心。
一将功成万骨枯，这样的场景，凌乘风早已习惯。身为武将，亦早已做好，或将马革裹尸的准备。
面前是数不清的一座座连接成片的新土坟茔，有些立着简陋的木碑。更多的是无字碑想必所埋之人，已是血肉模糊、面容已不可分辨。
这里面埋的，皆是此战战死的战友们。或许昨日还鲜活灵动的活跃在校场，今日却要长眠此处，再也回不去家乡，与父母亲人相见。遗体被仓促统一掩埋，连口棺木都没有。
思及此处，吕布衣顿感心中一阵酸楚悲凉，几欲落泪，又强忍着。
：吕布衣，你已经猜到这里是什么地方。
：此战，我们虽胜利了，可仍有三千将士丧于敌手。这里，便是他们的埋骨地。你看清楚了，这里面埋的，有你的上司、有你朝夕相处的战友、可能是白日还在埋锅造饭的厨子，亦可能是刚入伍的新兵。
：吕布衣，我知道你是个自负之人，也算有点真本事。不畏死，甚至称得上勇猛二字，你同情敌人，可敌人的屠刀杀起你的同胞来，却毫不手软。
：边境被赤夷侵扰许久，我们打的每一仗，都是为了洛夏，为了保护背后那千千万万张可爱的孩童、无辜的百姓不被屠杀。
：上了战场的那一刻，便该知道，对方无论是男女老少，无论弱小与否，只要他拿起武器，便是你的敌人。你的手也不再是你自己的，是替死去战友们复仇的手。
：若你继续你所谓的仁慈，终有一日会害死你的战友。
：上了战场，却一人不杀，战俘营里哪来那么多粮食供给你的敌人。
：吕布衣，沙场怯战、包庇敌人，还教唆战友同错，念是初犯，我便罚你五十鞭，你可服气。
：布甘愿受罚。
公玉轩一回营，便得知了吕布衣被带走的消息。赶忙一路打听过来，赶到的时候，吕布衣已经结结实实的挨了十鞭。
公玉轩拱手一礼：将军手下留情，此战，我同他一起，亦有过错。明知战友犯错，却未尽劝谏提醒之责。吕小弟他身材瘦弱，怕经不起这鞭子，余下的，我愿代他受过。
对吕布衣，凌乘风平日便多有留心偏爱，不然就是当众行刑了。而不是这番煞费苦心。想必刚才城中策马执鞭那一幕，该看见的人也该看见了。
白日里，战后清点，别的队伍，均有折兵损将，都需添员补充。而吕布衣带出来的新兵，不仅全部活下来了，还多有立功表现，着实令人刮目相看。如吕布衣这般，有实力又没野心的部下，谁会不想要呢？
可又怒其不争，适才的十鞭，自己并没有放水。可他全程不躲不闪、一声不吭，不愧是自己看中的兵，凌乘风眸中似闪过一丝欣赏意味。
且方才见他，对着坟茔、神情多有恭敬，眼眶似有泪光又极力忍耐。军中，虎狼之流他见多了，内心如此纯善，还是头一回见。
善良，真的全是坏事吗？如果是对自己人，也不见得吧。
秦偃将军的眼光，果然不错。罢了，偏生他的位置，军中无人可取代，来日还要继续带兵训练，可不能真的打坏了。看他又生的瘦弱，心下一软，罢了，终究还是个半大孩子。
有心偏袒，默许了这剩下的四十鞭，由二人一同受过。
：今夜便跪在此处，好生反省。记住，这是你最后的机会，若还有下次，必当斩之。
凌乘风离去前，却不忘扔下一瓶伤药。顿了顿，竟又解下披风扔给二人。
公玉轩不愧是公子哥，明明他伤的更重，都这时候了，还不忘礼仪教养。拱手致谢。反观吕布衣，早已疼的趴在地上，没力气抬头了。
这是吕布衣平生第一次挨打，就一个感觉：疼。虽心知自己挨的不亏，可这鞭子打上来方知，原来她比自己想象中还要怕疼。
十鞭子下来，她已经疼的快要晕过去了，靠意志强撑着那一分清醒，这凌乘风，平日待她挺和善，这下起手来，还真是毫不留情啊。
公玉轩抢着要替她受罚时，她本意是拒绝的。可开始那十鞭，凌乘风正在气头上，可是用尽全力打的，她着实已疼的说不出话。傻子，这年头还有上赶着求挨打的。不过，后面这有人陪着挨打，好像突然就没那么疼了。
这非亲非故的，她倒也没那么脸皮厚，全让公玉轩替了，最后的十来鞭，硬生生的又扑上去抢了过来，自己受着。
挨过打，二人皆伏在地上，一时无法起身。
：公子哥，你知道吗？这是我第一次挨打，真他娘的疼。
公玉轩：我亦是，不过有吕小弟陪着，便也没觉得多疼。
吕布衣腹诽道：这不是我想说的吗？
：说吧，为何，要代我受罚。
：遇见你，方才认清现实。方知，幼年所学，皆为花拳绣腿，是被大人们糊弄着玩呢。方知自己过往之愚钝
原来如此。富贵人家怕儿子习武受伤，着人随便教两招糊弄，习的几招花拳绣腿就被众星捧月般夸上天。
见打遍城中无敌手，信心满满的带着心腹来投军，以为凭借自己的武艺高超，必是以一挡百，所向披靡。谁知一朝得知真相，竟是一言难尽，丢脸至极。
愚钝就愚钝，也不过就是比旁人慢了些，别人一天学会，你十天学会。可最终结果，不都是学会了吗？
况且，你的天赋不在此，你行为举止，就像那画像上的谦谦君子。又出口成章，会讲好听话，我不知道多羡慕呢？我识字不多，你知道的。
骤然被夸奖，公玉轩腼腆一笑，继续说：被众人耻笑，我虽面上不显，实则心中备受打击，难受不已，几欲离去。可你，肯手把手，花费比别人多几倍的时间，一招一式的教我。是你叫我重拾信心，勇敢立于人前。你于我，亦师亦友。我虽愚钝，倒也不是那不知感恩的小人。师父受罚，我岂能无动于衷。
：我没你说的那么伟大，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我们同批入伍，我却比旁人多了一份副教头的军饷。上头不让说，我偷偷跟你一人说，足有你们的三倍之多，收了钱，自是要多努力一些。
：再说，能把你教会，我发现自己比你还开心。你看你现在，手上不用绑着绿巾子红巾子，也能分辨出左右。
本是情真意切的倾诉，此刻却被他引的，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知道吗？白日清点，校场东边那队战死了八个，西边战死了十五个。我虽替他们难过，又庆幸我们队里的人，一个不少，都活下来了。我好似浑浑噩噩中寻到方向。我虽出身低微，倒也不是全无用处。
公玉轩：“不，你不知道自己有多好，私底下有多少人都想来我们队。能和你分到一组，是我此生大幸……
吕布衣艰难坐起，说：我今日才看清，你这人仗义。不然这五十鞭下去，我这条命怕是不一定保不住。我也没什么可回报的。我那点军饷，你也看不上。如若不嫌，便如那戏文上一般，同我结为异姓兄弟。
吕布衣继而拍着胸脯说：从今往后，我罩着你，可好？
：我当然愿意。
：择日不如撞日，那些歃血饮酒的流程可否免了，我今日方知自己怕疼、我又不会喝酒。
：都依你。
：布犯下大错，现已知错。还望诸位英烈见谅。来日沙场迎敌，绝不再手软，定会替诸位报仇雪恨。
：今日请诸位英烈见证，我吕布衣与公玉轩结为异姓兄弟，他为兄、我为弟。日后当同生共死。若违此誓，我便杀了我自己。
没有过多的豪言壮语以及繁文缛节，两个遍体鳞伤的小兵，对着坟冢三拜，结为异姓兄弟。
：你只比我大三天，这声大哥，委实叫不出来，不如我以后叫你阿玉如何？
：那我便叫你小布
：阿玉
：小布
：阿玉
：小布
：好了，不闹了。阿玉，你伤的比我重，我先帮你上药。
轮到公玉轩给吕布衣上药。
：不，我要记住今天的疼，不然这顿打不是白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