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谪仙走后,南宫皓月抑郁成疾,她已经八年没见姑姑,心里甚是想念,想念同时又暗暗憎恨,如此大喜大悲,窗户都免得关了。
秋天的叶子飘进屋里,一阵肃杀之意在屋里飘荡,秋叶还未落地,就已被结上一层寒霜。
岁月静好,却不饶人。
人情虽好,却也伤人。
她一人在这闲山静水中悠悠度日,一度便是七八年,此中她想清楚一些事。
生不逢时,怪不了天和人,命运多舛时运不济。多少凉薄心性人间百态,多少世态炎凉人心不古,天地间,能永垂不朽的没有日月星辰,也没有肉体灵魂。
不知不觉她又进入小憩。
羌吾镇。
无涯没等来佳人,醒来已是西方霞日映红,他也无心问候佳人为何不来便径直回到家中。
无涯原路返回,一路连跳带跑,心里甜的的像吃了蜜。
“爹,爹,爹,我见着那仙人了。”他冲进庭院,到处寻叶老大。
到处寻着没人,估计是和民兵一起在镇后面的山林里勘察妖族动向,便不等他,无涯随后从屋子里翻箱倒柜搜出一个檀木盒子,将一束柳枝装进去埋到葡萄架下的土里。
那梦里的神仙说的灵活,绝对能心想事成,他便许下愿心,希望前方再无战事,日后羌吾能祥和安泰,千年不朽。
随后便到镇里的药铺打听过于体质过寒的病因原本。家中虽有医术,却只是治体虚发热,脚足扭伤之类的,与寒气入体无关。
他张扬进入铺子,昂首阔步,转而到了郎中身旁,便一边高声抽泣说:“郎中,快救救我爹吧!他近些日子身体虚弱不说,还奇寒难忍,咳嗽不停,晚上盖四床被子都觉得冷,现在连家门都出不了,靠着火堆一动都不想动,您悬壶济世医者仁心,看看是什么症状吧。”
覃郎中张眼想说:“怎么回事啊?前几天看起来还生龙活虎的,怎么一下子就病了?带我去看看!”
无涯伸手阻拦说:“等等。”
这下谎言戳破了,无涯连忙圆谎说:“郎中,你也知道,我这爹啊,他是个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若是被别人看到他最狼狈的一面,怕是在此待不下去了,还请您看在与我爹昔日交情的份上,还是别去了。”
覃郎中撸了一把长须,摇头道:“这……若是想要根除,怕是需要老身亲眼瞧瞧,才好断定病因啊。”
无涯眼泪汪汪外渗,拉着覃郎中的衣角,抱怨道:“无妨,我说与你听症状。”
“也罢,你且说来。”覃郎中掀下一张草纸,蘸了蘸墨汁,提笔记下。
无涯说:“这病其实是我爹打娘胎带来的,每逢秋意渐浓寒气稍逊,他便坐卧难安。全身冷气凝聚气血两虚,面色惨白不说连端碗的力气都没有了。”
覃郎中问:“这我可从未听你父亲说过他有这绝症啊。”
……
无涯无言以对,一把辛酸泪抛出,说:“前些年倒是有一名医给得一些药丸,说是只要吃下一粒便可度过寒冬,暂时压制,如今那名医人去楼空,药丸吃到底了,这病便复发了。前些年是看不出有因的,只是近些日子不见好转才来求您的。”
“那可有呕吐症状?”
“不曾。”
“可有全身发烫,无端冒冷汗?”
“都不曾。”
“那食欲如何?”
“食不下咽,日渐消瘦。”
“可有嘴唇发青发紫,口吐白沫症状?”
“未曾。”
覃郎中也是束手无策,说:“既非风寒癔症,又非中毒有蛊,又当是如何症状?那名医把脉后,可有转述是何种病因?”
“那时我尚未降生,也不知其中所以然。郎中您且对症下药,救我爹于水深火热。”
覃郎中果然医者仁心,思索再三后写下药方,写完后无涯起身行礼说:“郎中果然杏手仁心,在此请受无涯一拜。”
该中药方是由土鳖虫一只、羌活二两、蜂房一两、乌梢蛇骨三两、防风一两、威灵仙一株、当归六两、青风藤半株、豨莶草二两以及秦艽五两。
事后覃郎中好生啰嗦,与无涯叮嘱再三,要小火熬制三遍,第四遍才可成药,如此再晒干一日,又可熬制,在此两次,便要换汤换药了。
无涯谨记,便匆匆回家而去。
翌日大早,日还未升起山峦,万物还在朦胧的烟雾里笼罩,他便背起行囊出城。
此时家家户户也有阑珊灯火,金鸡报晓,日出而作。
枫子林
转徙两炷香的时间,无涯才千辛万苦来到竹屋前。
他敲门而入,却未见南宫皓月在此,环顾四周,烛火不息,炉火燃的正旺,不知人去了哪里,他又匆匆出去寻找。
竹屋前的水亭中未见人,他便朝后山的枫林走去。
一路橙枫飘散,露水停在枝头叶上,好似附着的珍珠,枫林一望无际,更是长满了一座后山,遥遥望去,好似一块织布,上映橙红黄绿青五色,一座山看完,连绵的还有更高的接天山,耸入云巅,若隐若现的山头飘荡着浮云。
他走了不知多久,一棵银杏树便耸立在眼前,忽然一阵雄狮怒吼,林间刮起怪风,枫叶四处吹散,他闻声而去。
林间的怪异是一只金钱豹追着猎物鹿灵,两只同是速度飞快的兽类,鹿灵是群居种族,喜爱在朝时出群觅食新露。
无涯赶忙纸扇一挥,形成一把半圆似的利刃横出去,直接将金钱豹打上石壁。金钱豹摇头抖掉尘灰,保持清醒头脑,半晌站稳后,咆哮几声,鹿灵已经跑远,唯有无涯停在此。
这金钱豹少说有三千年修为,早已成妖,若放虎归山,怕是人界又多了一个宿敌。金钱豹越界捕食,已违反条约规定,按照条约,凡越界者,无论人妖,皆杀之以警告。
金钱豹方才追鹿灵操之过急,一时忘记自己已经越线,这下清醒,才想着要回去,转身就连奔带跑地离开。
无涯说:“呦呵,想跑?你在越界的时候就应该想到这种结果。”
他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纸扇挥出,连同身体一起出动,三两下便把两人距离缩短为百米。
“这里可是人间,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既然来了,就把小命留下吧。”他化扇为剑,横冲至一棵枫树上,借着冲力迅速出击,一剑刺在地面,一弯身,连人带剑一起停在金钱豹眼前。
金钱豹眼看情势不妙,甩着尾巴又钻进茂密的树林里。
无涯赶紧追出去,不料再寻无踪迹,山顶的雾气最盛,尤其是早时,所有水汽都笼罩在山顶,四处犹如秘境分不清东西。
当他迷失方向,靠在一棵枫树下时,树枝忽然一动,树上便跳蹿下一只金钱豹,他肩上便被抓出三道血痕,他惨叫一声,与金钱豹干架,大战三场后不分胜负,金钱豹锋利的爪子与刀剑有的一拼,刀光剑影之中,无涯力竭,金钱豹有意杀之。
这时,阵阵鹿鸣呦呦贯彻云霄,传荡林间,一丝灯火便从迷茫的林雾里逐渐清晰起来。一个人影也变得清晰了,金钱豹低下头,默默侯着此人,而无涯的眼光此时也在他身上。这人体态纤瘦,分明是个女子。
会是她吗?
果然,是南宫皓月提着灯笼前来,身后跟着一群鹿灵。南宫皓月披着长发,一手提着灯笼,一手端着一只玉瓶,一身淡紫逶迤而来,疑似仙人在云雾中行走。
南宫皓月对金钱豹说:“念你修行不易,还是早早回去吧,日后若有再犯,定不轻饶。”
金钱豹低着头,轻哼几声便消散在云雾中。
南宫皓月转身平淡的看着无涯,说:“你来此作甚?”
无涯不苟言笑说:“神仙姐姐,好巧啊。”
南宫皓月点点头,摸了摸鹿灵的耳朵,轻声说:“去吧。”鹿灵四拥而散。
回到竹屋,早早将灯笼挂在门口的竹竿上,南宫皓月静坐于桌前,无涯从行囊中取出药草,放在桌上,南宫皓月问:“这是什么?”
无涯道:“这是我为你求的药方,覃郎中是我们镇上闻名遐迩的郎中,一生救济病患无数,我便去询问了他关乎阴寒体质的救治药方。”
“你有心了。”南宫皓月将玉瓶的新露倒出来,虽然看玉瓶还没有茶壶大小,但里面的新露似乎永远也倒不完,不一会就将茶壶倒足了还有剩余,原来是个无底瓶。
无涯问:“这不是普通的水吗?”
南宫皓月将一些茶叶置入壶中,说:“无根之水,有利修行。”
“竟有此意?”
“若心不静眼不空,喝再多也无益。”无涯当然知道在内涵他,以笑声化解尴尬,便主动帮她取了茶壶放到火堆上加热。
南宫皓月打开药包,这些都是于寒毒有益的药草,但于吾息草的寒毒却无益,她摇头说:“这药是极好的,配量也合适。”
“那是,覃郎中不仅医术高明,为人还亲和。他还说这药要熬制三遍,第四遍才能喝,怪讲究的,不过有理的药方和适当火候才能使这些药发挥极致作用。”
“这些药晒得还不够干,即便熬制几次也无法成药,反倒成毒。”
“啊这……”
无涯心里好恨,丢人不说心里还异常难受,回去他可得好好说说这覃郎中办事不利。
“无妨,拿回去与那郎中好好说道说道即可,再烈日下曝晒两天即可。”她将药包递给无涯。
无涯道:“是该如此,我回头定问问他。”
不一会,屋子又恢复往昔的平静,南宫皓月平静得看着茶壶烧开,无涯就静静看她。
南宫皓月察觉到目光横折,便问他说:“药已经送到了,你还有事吗?”
“明日是寒衣节,镇上会举行大型祭祀,你会来看看吗?”无涯抱着侥幸心理问,他明知南宫皓月身体抱恙,却还是希望她能和自己一起游园观灯。
南宫眼睛不带眨一下,平淡道:“不是所有人都如你一般无所事事。我每日光修炼的功夫,就有十几个时辰。”
无涯被下马威威慑,失落地垂头丧气,道:“神仙姐姐贵人事忙,好吧,是无涯唐突了。”
“你根骨新奇,是修仙问道奇才,若是将心收收,专心学术,不会一事无成。而今你贪玩成性泼皮怠懒,怕是难成气候。”
无涯饶头憨笑道:“所有人都这么说,不过我们羌吾族人都不依附仙道,自出生起便不可入道,只是学一些从祖辈留下的口技绝学傍身,方能立足于此。我天性确实懒惰,但羌吾绿水长流源远流长,也不缺我这一届泼皮。”说完他便笑的没脸没皮。
南宫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始终如一。”
无涯道:“这……姐姐未必太严厉了些。”
“你自己想清楚些,若你有生之年羌吾遇灭族大难,你拿什么相守?”
无涯竟无言以对了。
“心中若有想守护之人事,必劳心相护,以命相守,如今你法力稀疏平常,也未抱誓死之诚,无疑是空头志向。”
“你怎知我未抱决心?”
南宫皓月转头一看,无涯一脸坚决,但他诚实可爱,未免太过稚气,南宫却不觉得他心有抱负,反倒是无心无意得好。
南宫摇头,道:“你还是太年轻了。你生而得天独厚,迄今不见生死,又怎知守护为何?等你日后历经生离死别,便能知晓。”
“何为我不见生死?神仙姐姐可给提醒一番?”
“不急,我言尽于此了。若你还是不懂,等你真正到了那一天明白,也为时不晚。”
蓬莱仙境。
云雾升腾在蓬莱的海边,沙滩上停着一艘破旧的泊船,蓬莱五弟子无镜便坐在船上良久,谪仙踏浪而来,便远远看见他了,果然,今日是人间的九月底,又是他发愁的一天。
“阿镜,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师父呢?”
无镜抬头相望,才放淡了愁思,说:“吹风呢!师父估计在训练老六呢!”
谪仙走前去罩着他,抚着无镜的肩说:“这里风大,小心着凉。”
谪仙陪他坐了一小会,无镜依旧远远得看着汹涌的海面,不一会叹气道:“我的三万年大劫将近了,师父催我去转世到人间一遭。”
“如此?的确是近了,万年劫数,每一万年一遭,若不入世行八苦历劫便要受百道白雷天劫,师父让你下凡,也是想磨炼你罢!”
无镜叹气道:“我如今功法已成,下凡之事还在考虑。”
谪仙轻轻捶了一下他的背说:“若非你想尝尝那雷劫?”
“自古有多少人能承受那白雷?即便你修为高深,这白雷一道便削百年修为,百道下来还不得伤筋动骨的?不行。师父也是为你好,下凡尘走一遭,若历经磨难,也可晋升神位,若没有行八苦,顶多法力减弱,与你而言,都不算太过。”
“可是当下,仙界开战在即,我若不能走在前锋,可怎么对得起我父亲栽培!”无镜攥紧拳头,目光如炬。
“战事固然吃紧,可仙界又不止你一名大将,况凡事都还有长兮殿下和各路神仙当着,你操什么心。”谪仙一把挽着他,敲了敲他的脑瓜。
无镜道:“这是必然的,只是妖族诡计多端,防不胜防,我只是担心战火殃及东海,若我不在,便少了一份主力。”
谪仙说:“东海有鲛人乱,分崩离析,那也有龙王坐镇着,况如今龙神苏醒,庇佑四海,你的龙宫稳妥得很。”
无镜依旧惶惶不安,道:“妖族盘踞北荒蛮夷之地,与东海只有一片沼泽相隔,龙神虽法力无边,可若妖族大举进攻,也未必能化险为夷。”
“大可不必杞人忧天,如今东海虽与仙界有隔阂,但仙界也不会弃东海于不顾的。玉帝向来眷顾东海众生,若是有难,必然会增兵相援的。”
无镜道:“我自然是知道的。我只是怕妖族对我的族人们动手时,我若不在,便护不了他们。”
谪仙收起袖子,准备起身,说:“雷劫虽让你不失记忆,却也极为凶险,你还是再三考虑吧,毕竟帝王之道谁也不懂,谁知道妖族与仙界何时开战呢!”
谪仙走后,无镜依旧凝望蓝涛大海,相顾无言,惟有情难诉。波涛一涨一息好似呼吸,无镜无形中相望早已与它融为一体。
“谁知道这样的海蓝能看到几时?也许千年,也许明天,也许下一眼。”
谪仙进入蓬莱宫内的熙和殿找蓬莱仙君议事,而此时,恰好天上的长兮殿下在,谪仙便留在殿门口,等二人说完再入。
再过了两炷香时间,长兮才从殿里走出来,两人相望,彼此微微颔首便行礼拜别。
谪仙走进殿里,蓬莱仙君高坐于前,蓬莱叱延谈笑说:“方才长兮来过,你们应该在门口见过了吧!”
谪仙点头,向叱延行礼。
叱延抬手示意让他起身,说:“就一句话都不聊聊?”
谪仙轻轻摇头,说:“现在已经一句话都聊不来了,便不扫长兮殿下的雅兴。”
说起谪仙与长兮的渊源,那真是天方夜谭。暂且不论。
叱延道:“让你做的事如何了?”
谪仙缓缓开口,柔声道:“小七收下了,特让我替她感谢师父相赠。”
叱延一下子平静下来,转而想清楚了,才将剑收入袖中,说:“我不是让你将她带回来吗?人呢?”
谪仙弓着腰,缓缓作揖道:“师父,如往常一样,师妹还是不愿回来。
听到这里,叱延似乎想开了般,长舒了一口气道:“她既在人间游历多年,想必也有所长,不知现在如何了?修为可以大成?”
谪仙答应过南宫皓月不会如实相告,谪仙面不改色,说:“小七一切如常,我为她把脉过后,再三确认也并未发现她有什么身体隐患,师父可以放心。”
叱延点头,道:“你办事是最为妥帖的,既然你说她现在安好,那为师就放心了。”
谪仙再三考虑后还是提起勇气问:“师父,弟子这十几年来一直都很想问您一件事,不知可否为弟子解惑?”
“你且说说看是什么事,竟然放这么久还未想明白。”
“师父,您当初为何要收小七为徒。”
叱延说:“故人所托,不能不从。”
“我不信您会愿意为所谓的信用这种明面上的幌子而收徒,如今局况对她很危险,您与白雪岚上神这样做会致她于风口浪尖处,随时会被妖族或者仙界的暗流杀死。”
叱延示意让他停止,谪仙皱眉不解,道:“师父,在您教授我这万万年中,我记得一句话,您说诺言可破,唯人心不古。如今师妹置身山水悠然自得,我不愿意将她带入这乱世来,我希望您能收回成命,让她无忧无虑渡此余生。”
“我相信天下人皆有此愿,人人想天下太平安康,富足隆泰,四海皆平,无论人或妖还是冥族,皆可坦坦荡荡存活于世,为什么连一个如此平凡的人都要被迁入惊涛骇浪之中?我觉得不公平!”
叱延神目严肃,拍桉惊起说:“生不逢时,天下何人能幸免于难!战火四起,何方还有世外桃源!你是我弟子中最沉稳通达的一位,我原以为你最能懂为师会意,没成想你竟出言不逊,庇护外人?”
“战争,这是无可避免的灾祸。即便没有战争,还有弱肉强食。当今世界,适者生存,物竞天择,谁又能明哲保身,还庇佑她人!”
“滚回去面壁思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