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荒大地之上,是人界,他们似乎是六界中最为弱小的一届,生前来自冥界的往生投胎,活着的时候,又经受天上神仙的安排,姻缘命运财运或是劫数,承受着神赐下的日月风雨,历劫之后,肉身虽死,灵魂归于忘川,千万年后,又要重新投胎,有些生前罪大恶极的鬼怪不渡轮回,便被打入十八层炼狱,永世不能停歇。
有些凡间有悟性的人,在梦里得到天神指引点拨,开始修道修佛修仙,欲登神座。他们创立了门派,各自领悟天道。
黄帝和炎帝逐鹿天下,斩应龙杀蚩尤,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女娲捏人补天,从此地面上有了生灵,缧祖带来农耕,教会人怎么养蚕织布,佛陀仙家济世救民,救黎民于水火。
这些神仙或许有些已经身归虚无混沌,但不影响他们的事迹在人们口中代代相传。
中原有千百个国家,他们身体各异,信仰亦或不同,也常年发生战乱,故而,人间也是除妖仙大战后,第二战场。
书中所述有限,南宫皓月自幼生长在妖族,只知道妖族与其他族系多有纠葛,至于这种纠葛持续了多少年,有人说自开天辟地以来就在打战,也有人说是妖帝继位后开始的,也有人说是因为妖仙族,但事情的原委,谁又何从可知呢?
万物有灵,若吸食天地灵气化形,即为妖,若吸食仙气,即为仙。
……
南宫皓月在房中收拾了极简的衣物,这个地方,本身就没有什么东西是专属于她的,衣服她脱了,留在了橱柜里,摇光也没带,剑终究不是她的,就连这个小屋,或者落在肩膀上的海棠花,都不属于她。
她没有留下任何东西,只带走了属于自己那个玉佩,还有阿琅给她织的衣裳,半掩着门,行色匆匆离开了海棠林。
走了很久,她才发现,原来海棠林这么大,以前觉得近在咫尺的山峦,走了千百步也到不了脚下,以前觉得海棠花特别多,其实走了不到五里,外面就是翠竹了。
她走过竹林,只摘下了一片黄竹叶。
天气很热,南宫皓月只觉心冷的很,原来真映照了古人说的心静自然凉。
南宫皓月走上两尺宽的小路,一路往东走,那边是有人烟的地方,说不定脚程快些,能在天黑前找个村子或者庙宇歇息。
摘下一支半开的芦苇,撸下一串芦花,风一吹来,就会像蒲公英一样散开。
路面是黄土,中间还有深深的车辙印,夏日炎炎,地面的土块也都结了块,一踩就烂。
一行中,隐约能在山角下看到青色的稻田,长势不高,但是绿油油的一片生机盎然。身后还着急的跑过一辆马车,车身后绑着些布匹香料。
原来外面的世界,看起来也并不怎么糟糕,这些偏安一隅的人尚且可以享有这片刻的宁静。
天隐约的要黑了,暮色黄昏,西方的霞云烧的通红,残阳如血,好像浸入红海的沐浴者,云间还不时有比翼鸟在穿梭,互相依偎比翼齐飞。
山峦连接,这路好像走不到尽头,峰回路转之际,金乌落下了最后的弥光,她才在一片梧桐树中看到了一盏灯火。
随着一路青石板向山上走去,越靠近灯火,她才发现确实是一盏灯,不过不是人家,是一个凉亭。
她坐在亭子里,闷热的气体包裹住她,灯光撒下绵绵柔柔的光影,恍惚间,她有些迷离了。
她想家了,那个温暖的阁楼,那片郁郁葱葱的桑园,那两个让她魂牵梦萦的人,还有那房中随时可以点亮的烛火,不似现在的微光,那是明亮恢宏,足以照亮天际。
不多时,她扶着亭柱子,噫噫呜呜的哭了,那种无人倾诉的悲伤,即便说出口也无人能感怀同情,不过是为别人徒增烦恼罢了。
如果他们还在的话,再多的书她也会不厌其烦的看,再难懂的法术课题也会解开,再难听的话也会洗耳恭听,再不开心的事也会在那一刻烟消云散吧!
想到这里,她看着东边一轮新月,很朦胧,在这弯月下,多少人也在经历着生死离散。凄切的夜色下,若木花开的正好,它不知愁,落了花便不会再谢。
彼时,林间一盏青灯徐来,一个剜着发髻穿着朴素的夫人牵着一头牛路过,牛似乎有些劳累,正甩着尾巴驱赶牛蝇,嘴里还发出“哞哞”声。
路过亭子时,见灯下坐了个失魂落魄的姑娘,她往木若花树杆栓了牛,提着一盏青灯缓缓照亮了她的脸,“呀,姑娘,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天色已晚,不回家吗?”
家吗?有靖宣和阿琅的才是家,如今的她,只是一介遗孤。
南宫皓月擦干眼泪,道:“我无家可归,如今也无处可去了。”
“真可怜的姑娘。”那憨厚妇人往布襟上擦了擦手,提着灯缓缓坐在了南宫皓月身边,轻轻安慰道:“姑娘别怕,天下之大,总有你的容身之处,或在乡野或在闹市。”
说完,那妇人从窄实袖口中抽出一方素帕,轻轻拭去她的泪水。
妇人柔声安慰,轻轻的挽着她的肩,道:“女子独立于世间,本就不易,想哭便尽情哭出来吧!这里只有我。”
南宫皓月在月下倾泪,好不伤怀,方才分明隐忍住了泪水,如今又明目张胆失控。妇人在身旁柔声劝告,轻轻抚着她的脊背,好像一个母亲正慈爱的哄婴孩睡觉。
妇人的三层眼皮很是慈爱,脸型圆圆,明艳大气,一看便知是个慈祥和蔼之人,她的脸很有福相,身上也肯劲有肉,想来此生虽然没有大富大贵但也康体太平。
“姑娘,你从哪里来?”
“我从无梓江畔来。”
妇人思绪停滞,点头道:“那还真是够远的,你的家也是在那边吗?”
“是的,不过我的家人死于非命,已经不在人世了。”
妇人见撞开了南宫皓月的伤心往事,即刻转移话题,“姑娘可有姓氏名讳?”
“我叫皓月,复姓南宫。”
“南宫皓月?这个姓氏少见,是随了谁姓?”
南宫皓月低沉着头,伤痛隐隐有些缓和,漠然道:“我爹娘都不是这个姓,他们说我命薄,要起个大气恢宏的姓氏,恰好我出生时皓月当空,便取了这个名字。”
妇人轻声笑道:“真是个好名字,想必你爹娘定都是识大体之人,又生了你这么个女娇娥,哭的人心连心的痛,悲也不是,喜也不是。”说罢,她用衣襟抹了两把泪。
南宫皓月正要劝和她两句,可看到她眼眶湿润,当真是落泪了,也就死了这条心。
那妇人搭着她的手,粗糙的纹理摩挲着她那双嫩滑的手,那妇人轻轻道:“好孩子,一看这手啊,就知道是个地道人家的孩子,受苦了!走了这么远的路,一定饿坏了吧,走!跟阿嬷上家里坐坐,阿嬷给你做饭吃。”
南宫皓月正想回绝,可她走了一天的路,肚子确实已经饥肠辘辘了,自己一路未寻得野果,因为悲伤也忘记了要找吃食,只能勉强顺着妇人的意去她家中休憩一晚。
妇人牵上了牛,一边给南宫皓月提着灯。
“阿嬷,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是对我有所求吗?”南宫皓月已经不太敢相信任何人了,对此抛出了疑虑。
妇人不可置信看了她一眼,眼睛瞪的圆圆的,道:“阿嬷能图你什么,我自给自足,家中群禽作乐,柴米丰腴,只是我那夫君无福,早早离我而去,我一人独居在此,无儿无女,寂寞久了,想找个人说说话罢了。”
南宫皓月与妇人并肩而行,脚下踩着田埂,穿过一片长势不高的稻田。稻穗还未成熟,微微摇晃着,仿佛在向他们点头致意。微风拂过,带来阵阵稻香,让人心旷神怡。
他们继续前行,路过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溪水潺潺流淌,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让人心情愉悦。溪边生长着一些不知名的野花和野草,五彩斑斓,争奇斗艳,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沿着小溪走了一段路,他们来到了田间的一幢茅屋陋舍前。这幢茅屋简陋而朴素,屋顶覆盖着茅草,墙壁由泥土和石头砌成。屋前有一个小院子,种满了蔬菜和瓜果,还有几株果树,挂满了果实。
南宫皓月看着眼前的景象,心中涌起一股温暖的感觉。他知道,这里就是他要寻找的地方,也是她心灵的归宿。
“姑娘,我且去牵牛回栏,你在此等我片刻。”说完,不等南宫皓月点头答应,妇人便牵着牛到另一边的田埂里走去。
南宫皓月在此处呆愣了一会,田间蛙鸣阵阵,院里的鸡舍却很安静,厅中种有小片的金茶花,用栅栏围着,无人的夜下,花香沁人。
即便身陷囹圄,那妇人依旧活的有模有样,自己放牛,散养家禽,还有闲暇种花,屋舍上还晒着草药,门前的田垄应该也有是出自她手,这日子井井有条,真是勤恳又乐观积极的一个人。
不一会,妇人回来了,领着南宫进了屋,院子里的灯一亮,她便不觉得害怕了,妇人道:“寒舍简陋,望你不要嫌弃。”说罢,带进了大厅中,为她倒了凉茶。
“不会,很感谢您愿意收留我一晚,有什么能为您做的尽管提。”
妇人爽朗大笑,道:“没事,你便当回到自己家一样,不必拘谨,你且喝口水润润,我去厨房烧些菜。”
南宫皓月在屋里走了一圈,发现这屋子虽然看起来简陋,但里面却布置得十分温馨。他注意到屋内摆放着几盆花草,这些花草显然被主人用心地照料着,给整个房间带来了生机与活力。从正门进入后,可以看到两幅龙飞凤舞的书法对联挂在墙上,中间则贴着一张观音像,让人感到一种宁静和祥和的氛围。
没过多久,妇人就做好了三个香喷喷的菜肴,并热情地邀请她到客厅一起享用晚餐。
当她们走进客厅时,一股诱人的香气扑鼻而来。餐桌上摆满了朴素的餐具和美食,让人垂涎欲滴。妇人微笑着请她坐下,然后亲自为她盛饭、夹菜,展现出无比的关怀与热情。
妇人询问她的近况,关心她是否适应新环境,还讲述了一些自己的故事和经历。她倾听着妇人的话语,感受着那份温暖和善意,心中渐渐放下了防备。
晚餐的氛围轻松而愉快,她们笑声不断,享受着这难得的相聚时光。时间似乎在这一刻静止,只有温馨与幸福弥漫在空气中。
院子里亮了好几盏灯,也许是妇人知道她有些厌黑,才点了这么多灯照着,南宫皓月这时才感觉有些心安。
“您都问过我的姓名了,不知阿嬷您叫什么?”妇人盛了一碗蔬菜汤到面前。
妇人乘着饭,温柔地说道:“我嫁人之后便跟随了夫姓,如今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我早已忘记了自己原本的姓氏是什么。我的夫君在世的时候,他总是亲切地称呼我为琛娘。既然如此,那你也可以叫我琛婆。这样听起来,感觉就像是我们之间有着一种特殊的联系呢。”
南宫皓月吃下一口菜,竟觉无味,但为了不辜负她老人家一番心意,还是点头道:“好吃。琛婆婆,你也多吃些。”
“皓月姑娘若不嫌弃,以后便在我这住下,我也很久没和人这样面对面说着话了。”琛婆恳请道。
南宫皓月思虑再三,这里固然好,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但她想去更远的地方看看,有可能的话,回到桑园,像以前那样生活。
南宫皓月婉拒道:“琛婆婆,多谢您的美意,只是我想回无梓江畔,那才是我的家。”
琛婆眼含热泪,握住了她的手,语重心长道:“孩子,家人不在了,那还能算是家吗?”
南宫皓月埋下了头,道:“可那里才是我的归宿,我想回归最初始是地方。”
琛婆的身上闪烁着宝石般晶莹的雷光,那雷光如同海浪一般汹涌澎湃,带着无尽的力量和威严。她的声音充满了蛊惑力:“人都已经不在了,再回到那个地方又有什么意义呢?还不如与我一同离去,自由自在地驰骋于田野之间。”
她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渴望和期待,仿佛在邀请对方一同逃离现实的束缚,追求自由和无拘无束的生活。她的话语中蕴含着一种对过去的无奈和对未来的憧憬,让人不禁为之动容。
她当然想如此,可总觉得,她配不上这么美好的一切,她就当活在阴霾和仇恨里,逐渐沦陷自己。
琛婆苦口婆心劝解了很久南宫也心软了,但她该回去守着阿琅和靖宣,所以一直在回绝琛婆的好意。
“孩子,你愿意去便罢了,我也不能强硬你留下,若日后你身在江湖依然无处可去,此处木若村你随时可以来。”
所以,这里的琛婆会一直欢迎她来吗,可是琛婆是个人类,或许等不到那天了。
南宫皓月连连答应了琛婆,转而带着琛婆在月下观赏美景。
南宫皓月想试着告诉琛婆自己是妖的事实,只是碍于怕把她吓着,还是没能说出口。琛婆举头望月,心中是无限期许。
“琛婆婆,如果有一个人总让你干你不想做的事情,那她的做法是不是对的呢?”
琛婆眯起了双眼,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安静地坐在摇椅上,轻轻摇动着蒲扇,带来一阵微风。她微笑着说:“这取决于她所做之事对你是否有益。如果没有益处,那么不听也无妨;但如果有好处,也许应该听听她的建议。”
她开始好好权衡一下,白雪岚所作所为,是否有益于自己。有力自保,不被人欺,术法有成,顶天立地。或者是有利可图?
南宫皓月微眯着眼,轻轻道:“我也不知道该不该听,有时候,自己也不知道该做什么,自打我家人离世,我便游离世间,遇到了她,她教我研习术法,也育我处世之道,我心中自是感激的,但后来,她即将出远门要离开,想把我送去别处,几次三番试探我的身手,我每次都招架不住,我也并非在意她伤我这事,只是她不愿带上我,视我如累赘,我心不快,无法平复。”
琛婆呵呵笑道:“也许,你指的那个她,也有自己的打算呢!呵呵,这世上,本没有什么感同身受,她不知如何解释心中所想,你不懂她的意愿!话说清楚便好,既然都是为你好,忠言有些逆耳罢了。”
谁说不是呢?但总是在打打杀杀的路上,她这热心暖腔都要麻木了。
每一次的杀戮,都让她感到疲惫和无奈。那些血腥的场面,仿佛永远也无法从脑海中抹去。
最初她练习法术,只是为了自己有些微末术法,可以在遇到危险时能自保抽离战场,若有能力,还能保护更多人,避免发生之前那种悲剧。
“琛婆婆,你说,如果有一个地方,那里所有人都讨厌我的身份,甚至见到我,就会朝我吐唾沫砸鸡蛋,我该去那里吗?”
琛婆思索了会,轻轻摇着蒲扇,道:“他们因为你的身份恨你,说明他们势力,他们若是朝你行不轨,那便是他们没有涵养,这地方不去也罢。”
南宫皓月心中得到丝丝安慰,在琛婆看来,生而为妖不是她的错,那些仙门也并非都是正义之辈。“你说得对,我与他们不过是信仰各异,这是从我出生那刻便是注定的,我没有嫌他们粗鄙,他们也不得判我是否是蛮夷之徒。”
琛婆乐呵呵的笑着,“你能想开就好,人就活短短几十年,很多事在你这个年龄是想不开的,等你到不惑之年,自然看的事多了,什么悲喜哀乐,什么人情世故,那都是人生的考验罢了,等人烧成了灰,封了罐,埋进半人高的黄土里,就没有这么多是是非非可以记得了。”说完,妇人停住了摇扇,在摇椅上安心的睡去。
“可我寿命很长,甚至可以同天齐寿,几十年的事会记一辈子,没办法在百来年间带到土里去。”